2025年10月20日 星期一

川普競選團隊與以色列的勾結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world/trump-israel-collusion/


By James Bamford

April 3/10, 2023



“羅傑,這是來自耶路撒冷的問候,”以色列特工在簡訊中寫道。這封簡訊寄出的日期是2016年8月12日,收件人是羅傑・史東(Roger Stone)——當時他是川普的競選團隊中的得力健將。“有什麼進展?除非我們出手,否則他一定會落選。我們已經掌握了關鍵情資。現在鑰匙就握在你手裡!下星期回美國見。”接著,這位特工又承諾說:“十月驚奇即將到來!”


當美國媒體與政界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他的網軍、網路酸民以及各種網路機器人上時,2016年的通俄門調查卻完全忽略了以色列所扮演的角色。《穆勒報告》(Mueller Report)的公開版本經過了大量刪節,它沒有提到任何這方面的資訊。參議院情報委員會關於2016年大選的報告,還有其它與通俄門有關的訴訟或審判亦未曾提及以色列的作用。至於主流媒體就更不用說了。然而,本文將要揭露的是一場由以色列總理本傑明・納坦雅胡親自指揮的秘密行動的細節,這場行動旨在透過秘密情報手段來干預美國總統選舉,以幫助川普贏得大選。


關於這場陰謀的蛛絲馬跡最早是在2020年開始浮現,當時有一份時間標註為2018年5月的FBI搜索令及其附帶的宣誓書被悄悄地發佈了。作為穆勒調查的一部分,FBI對2016年的大選進行了深入的調查,以查明究竟是否有外國勢力介入選舉,這份搜索令的目的就是要獲取一名神秘的以色列特工的Google帳戶,而他似乎是在聽從一個代號叫“PM”的人指揮。一名FBI特工後來在宣誓書中表示:“我認為這個‘PM’指的就是‘總理’(Prime Minister)”。


在2016年的春天,對於納坦雅胡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確保唐納・川普順利入主白宮更重要了。這位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將成為納坦雅胡所致力於實現的一切目標的關鍵助力,從終止《伊朗核協議》、承認耶路撒冷——而不再是特拉維夫——為以色列首都,再到繼續維持巴勒斯坦被佔領的現狀。但此時距離11月還有數個月的時間,川普的勝算究竟有多少也還不好說。與此同時,納坦雅胡正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壓力,因為歐巴馬一直在要求他妥善地解決巴勒斯坦問題。國務卿約翰・凱瑞(John Kerry)代表了歐巴馬的態度,而他同樣希望徹底解決這個拖沓多年的問題。


凱瑞並非孤軍奮戰。中東和平四方集團是一個旨在促進以巴和解的組織,其成員包括來自聯合國、歐盟、美國和俄羅斯在內的各方代表,他們無不希望巴勒斯坦問題儘早獲得解決——並且該組織正即將要發佈一份嚴厲批評以色列的報告。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納坦雅胡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決定派出一位細心謹慎、深得他信任的助手,帶著關鍵的情報去暗中“干預”美國大選,以幫助他所押注的對象−川普贏得選舉。根據FBI的文件,這些情報包括了對俄羅斯即將針對民主黨全國委員會(DNC)和希拉里競選團隊發動駭客攻擊的預判,其中可能還包含了被駭客竊取的電子郵件中的機密情資。這些情資很可能是以色列通過竊聽俄羅斯和《維基解密》的內部通訊所取得的。


儘管宣誓書中沒有任何具體的被告,但FBI文件列出了多項潛在的刑事指控,足以凸顯這樁以色列陰謀的嚴重性。其中包括違反外國捐款禁令,其禁止外國人向聯邦、州或地方選舉捐獻金錢或其它有價值的物品。其它指控還有協助教唆犯罪、共謀罪、電信詐欺以及企圖串謀實施電詐。另一項指控“未經授權存取受保護的電腦”暗示以色列可能進行了非法的駭客行動。根據文件中披露的電子郵件和簡訊,這場陰謀最早是始於2016年春末,當時種種跡象都顯示川普似乎有望贏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


由於那時DNC和希拉里競選團隊正遭到來自莫斯科的駭客攻擊,FBI與媒體紛紛將目光聚焦在了俄羅斯與川普團隊可能存在的互通有無。儘管穆勒調查最終並未證明川普與俄羅斯有任何勾結,但FBI確實發現了川普身邊的人與以色列政府的最高層進行勾結的證據。


川普在2016年華盛頓特區的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AIPAC)政策會議上發表講話


在特拉維夫南部一棟混凝土玻璃牆大樓的六樓,一扇用希伯來語寫著“17號部門”的門後,一群政治特工們正在盤算著如何用最新、最有創意的欺騙手段來贏得世界各地的選舉。位於霍隆(Holon)的這棟十六樓高的阿茲里埃利商務中心(Azrieli Business Center)是阿基米德集團(Archimedes Group)的所在地。這家私人情報公司自詡可以“根據客戶的意願隨意操控現實”。今天它的客戶已遍佈非洲、拉丁美洲與東南亞。


2018年,這家公司在奈及利亞透過操弄各種謊言和虛假訊息,成功幫助上次政變的領導人穆罕馬杜・布哈里(Muhammadu Buhari)連任總統。阿基米德集團如今受僱於全球至少十三個國家的任何總統競選人和政客,它的Facebook和Instagram帳號擁有總計三百多萬粉絲。該集團甚至設計了一個虛假的“事實查核”帳號,它被專門用來將該公司炮製的虛假新聞包裝成是經過認證的事實。


但在2019年,Facebook注意到了這些不當行為,於是它一口氣封禁了阿基米德集團操控的兩百六十五個Facebook和Instagram帳號。“阿基米德集團,”Facebook在聲明中寫道:“屢次違反我們對於虛假訊息及其它問題的規定,包括參與和協同進行欺詐行為。該集團連同其所有子公司現在已被禁止使用Facebook,並已收到相關的函文。”


阿基米德集團的例子絕非個案。據一位以色列官員告訴《以色列時報》,外包假新聞和操縱選民在以色列是一個炙手可熱的行業,因為許多在以色列情報單位服役過的年輕人都接受過在社交媒體上使用“化身”,也就是虛假身份的訓練。以色列政府似乎並不打算採取行動管控甚至制止這些行為。這種不作為或許是故意的,因為這些擅長操控選民的公司中有不少與情報和國防部門有所聯繫,而這可能為納坦雅胡提供了秘密干預外國選舉、從而為以色列牟取利益的機會。


事實上,最近的一項跨國記者調查顯示,以色列已成為全球選舉舞弊、假新聞、私人電子郵件駭客攻擊與虛假訊息輸出的中心。調查發現,這些私人情報公司與以色列國防部及劍橋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之間存在著十分緊密的關係,後者曾在2016年川普與泰德・克魯茲(Ted Cruz)爭奪總統候選人提名的過程中非法蒐集了超過八千七百萬名Facebook用戶的數據。


這次費時整整八個月的跨國合作調查計畫有超過三十家新聞社的記者參與,其中包括以色列《國土報》、英國《衛報》與《觀察家報》、法國《世界報》、德國《明鏡周刊》以及西班牙《國家報》。據《衛報》指出,他們發現了一個以以色列為源頭的“針對各國選舉的全球虛假訊息市集”。被揭露參與其中的人物包括了塔爾・哈南(Tal Hanan),他曾是以色列特種部隊的成員,也是一個代號為“豪爾赫團隊”(Team Jorg)的隱秘組織的領導人,這個組織專門在世界各地利用假訊息來“在不留下任何痕跡的情況下秘密干預選舉,”《衛報》表示。


哈南告訴臥底記者,他的服務範圍遍及非洲、南美洲、中美洲、美國和歐洲,而且他的公司迄今已承接過“三十三次總統級的選舉,其中有二十七次取得了成功。”


然而,這項調查並沒有揭露納坦雅胡及其手下的秘密特工是如何在暗地裡操控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以使其結果符合納坦雅胡本人的利益。


耶路撒冷律師以撒・莫爾霍是納坦雅胡身邊資歷最老、也最深得他信任的顧問之一。


多年來,納坦雅胡一直是通過他的首席私人助理以撒・莫爾霍(Isaac Molho)來與凱瑞和四方集團打交道,莫爾霍是一位作風隱秘的私人律師,他總是負責為這位總理進行最敏感的任務。“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或許還從未有誰像以撒・莫爾霍一樣佔據著如此令人嫉羨的位置,”《國土報》說道。“他幾乎從來不曾出現在媒體的視線中...莫爾霍經常根據總理納坦雅胡的指示,前往與以色列沒有外交關係的國家執行機密任務。摩薩德會為他提供需要的後勤支援、保護和交通工具。”


莫爾霍執行的一些任務甚至連摩薩德都無從過問——這有時會令該機構的工作人員感到十分不滿。“在過去八年來,摩薩德一直在密切地監視著以撒・莫爾霍的外交工作,他不必接受測謊測試,並且是以普通公民的身份來處理商業及其它事務,所以無需受到公務員法規的約束,”《國土報》表示。除了對國家的忠誠之外,由於他的妻子是納坦雅胡的表親,莫爾霍很可能也因此對他抱有個人層面的忠誠。


儘管FBI在搜索令中隱去了這位神秘特工的名字,但隨附的內文所描述的目標檔案卻與以撒・莫爾霍有著驚人的雷同。就像莫爾霍被《國土報》形容為“專門執行機密任務的神秘隱士”,這名出現在搜索令中的特工也深得納坦雅胡的信任並與他關係密切。最重要的是,根據這份檔案,該名特工曾被緊急從美國召至羅馬,因為當時納坦雅胡正要前往義大利首都與約翰・凱瑞就巴勒斯坦問題進行談判,他需要一位謀士陪伴在身邊。多年來,這個謀士的角色一直是由莫爾霍來擔任。此外,搜索令還提到這名特工擁有足夠的影響力和權力,能夠指揮另外兩名以色列高級官員,而他們正在進行一項秘密行動以試圖干預美國大選。莫爾霍並未回應《國家》(The Nation)對此提出的詢問請求。


對這位以色列特工而言,關鍵在於要找到一扇後門——一條暗道——來直接通往川普的身邊。長期擔任川普助手的羅傑・史東正是不二人選。儘管史東已經退出川普的競選團隊,但他依然與川普本人保持著頻繁且私密的聯絡。川普往往是使用他的安全主管基思・席勒(Keith Schiller)的手機來與史東進行通話,“因為他不想讓身邊的顧問知道他是在跟誰通話,”曾參與川普2016年的競選活動的山姆・納伯格(Sam Nunberg)表示。史東非常支持以色列侵佔巴勒斯坦及其對伊朗的強硬立場;當2016年3月川普在AIPAC大會上發表完講話後,史東更激進地盛讚“唐納・川普是一位激進的猶太復國主義者。”


根據FBI文件,另一位深度捲入這場陰謀的人是史東的助理傑羅姆・柯西(Jerome Corsi),最初為史東和以色列人居中牽線的人似乎就是他。柯西是一位擁有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的極端保守派記者,並寫過幾本嚴厲批判自由派和民主黨的書,堪稱極右派文學界的領軍人物。2004年,他因為發起“快艇老兵”(swiftboating)運動、質疑當時的總統候選人約翰・凱瑞的服役經歷而聲名大噪。柯西對以色列的熱忱,以及他支持對伊朗採取強硬態度,這些似乎都成為了他被那位秘密特工看中的原因。


習慣在網路上化名“jrlc”的柯西同時也是一個伊斯蘭恐懼症患者。他經常在保守派論壇《自由共和》(FreeRepublic.com)上發文,批評伊斯蘭教是“病毒”、“毫無價值、充滿危險的撒旦宗教”,他寫道:“雖然他們會打女人、與男孩肛交、殺光異教徒,但伊斯蘭教是一個和平的宗教。”


在透過柯西將聯絡方式轉交給史東後,那位以色列特工便正式與史東搭上了線。這位特工在5月17日寫道:“嗨,羅傑,希望一切順利。我們可以在今晚七點共進晚餐。我會在下午四點的時候抵達。還請推薦一家足夠低調、菜色可口的餐廳。”本來該名特工是想與史東單獨會面,但後者想帶上柯西一起同行。“如果傑瑞不在場的話,我會不太方便,”史東回覆道,最後他們將晚餐改到了第二天。


根據FBI的搜索令,就在史東與這名以色列特工開始聯絡的同一天,他在Google上搜尋了一些非常奇怪的字眼,像是“guccifer”和“dcleaks”。這幾個字將會在差不多一個月後登上世界各地的頭條新聞。6月14日,《華盛頓郵報》披露民主黨全國委員會遭到了來自俄羅斯的駭客攻擊。隔天,一名自稱“Guccifer 2.0”的駭客宣布自己對這次攻擊負責。他聲稱自己是美國人,但美國司法部在2018年7月公開的起訴書卻顯示他實際上是俄羅斯情報總局(GRU)的特工。不久後,一個叫做《揭秘華盛頓》(DCLeaks)的網站——它是GRU建立的幌子網站——便開始發布這些被駭客取得的民主黨文件。


如此蹊蹺的時間點似乎是在暗示,史東從那名以色列特工那裡提先得知了俄羅斯駭客攻擊DNC的消息,比除了克里姆林宮和GRU以外的任何人都還要早了一個月知道。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這裡就出現了兩個關鍵的問題:以色列特工是怎麼知道這場駭客攻擊的?他又為什麼要向川普的心腹,而不是以色列名義上的盟友歐巴馬政府透露這些消息呢?


約翰・凱瑞出席國務院為中東和平進程會談舉辦的晚宴,以撒・莫爾霍也有出席。


5月18日,也就是史東在Google上搜尋那些奇怪字眼的隔天,史東、柯西與這位以色列特工在紐約市52街的21俱樂部(21 Club)共進了晚餐。這家餐廳的特色是它有一個擺滿了鐵製的彩繪馬球手雕像的陽台,同時它也是川普經常光顧的餐廳。這位特工的當務之急是要通過史東來獲得與川普私下會面的機會。第二天,他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催促史東說:“你今天早上與川普聯絡了嗎?有什麼消息?”但史東的回覆卻含糊其詞:“有聯絡,但被打斷了,他心情不錯。”


根據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報告,接著時間來到6月初,史東得知《維基解密》的創辦人朱利安・阿桑奇即將發佈一些“重大”消息。史東將這個消息轉告給了川普的競選副幹事里克・蓋茨(Rick Gates),並告訴他阿桑奇似乎取得了柯林頓的電子郵件。然而,阿桑奇是直到6月12日才公開宣佈《維基解密》已經掌握了“大量涉及希拉里・柯林頓的電子郵件,並將擇日公佈電郵。”


看來史東應該又是從他新認識的以色列朋友那裡提前得到了風聲。兩天後,DNC承認他們遭到了俄羅斯駭客的攻擊。隔天,史東再次在Google上搜尋了“Guccifer”和“dcleaks”,過了幾小時後,Guccifer 2.0便出面表示自己對這次駭客攻擊負責。6月21日,就在Guccifer繼續公布更多文件的同時,以色列特工又再次發訊息給史東,告訴他自己正在與一名高級官員一同造訪紐約,而後者想要與川普會面。“等級:保密,”這則簡訊寫道:“內閣部長(內容刪節)人已在紐約。可以與DJT會見。”


這則簡訊的其餘內容已被刪節,不過FBI仍在宣誓書中透露了這位內閣部長的官方頭銜:“根據公開資訊,(刪節)這段期間在(刪節)內閣中是負責國防和外交事務的無任所閣員(Minister without portfolio)。”當時,以色列內閣中唯一一位無任所閣員是查扎・哈內比(Tzachi Hanegbi),他是納坦雅胡身邊最年長也最受信任的心腹之一,《維基百科》(可能是前面的FBI特工提到的“公開資訊”來源)對他的介紹也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從以色列媒體的報導可以知道,哈內比那時人就在美國,他作為代表團的一員出席了以色列的新型F-35隱形戰鬥機的揭幕儀式。


由於他的妻子是來自佛羅里達州的美國人,所以哈內比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過去他還擔任過情報部長,負責監督摩薩德和以色列國家安全局辛貝特。問題是,這位具有情報背景、熟悉美國並深受納坦雅胡倚重的心腹,為什麼會想要與美國總統候選人進行秘密會面呢?


當時川普的行程很緊湊,他為了競選而波奔於各個城市,每天還有好幾場造勢集會要參加。在時間如此寶貴的情況下特意去會見幾名以色列官員,何況還是在完全不知道他們到底要討論什麼的情況下,顯然這不會被列入優先考量。於是,哈內比在6月25日返回了以色列。“羅傑,部長已經走了,”以色列特工說。“我代表PM問候你。我什麼能夠與DJT見面呢?我應該繼續等候還是按原計劃在下星期日離開?”第二天,史東回覆說:“不必擔心,我們有希望在星期一或星期二的時候安排會面。”


對於這位特工的急切態度唯一可能的解釋是,歐巴馬和凱瑞正在向納坦雅胡施加越來越大的壓力,要求他盡快解決巴勒斯坦問題。解決爭端的重點在於要就耶路撒冷的歸屬權進行公平地談判,因為雙方都堅持它是自己的首都。但如果他的特工能見到川普,並獲得後者保證一旦他上台後,就會讓耶路撒冷繼續保持現狀,那麼納坦雅胡就可以無視歐巴馬的施壓。另外還要考慮到這位總統候選人的政見中有一個納坦雅胡非常在意的問題:廢除與伊朗的核協議。


2020年,川普與納坦雅胡在白宮的東廳發表聯合聲明。


突然,計劃改變了。按照FBI文件,納坦雅胡命令這名特工推遲與川普的會面,轉而搭乘下一班飛機前往羅馬。為了在最後一刻談妥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問題的解決方案,納坦雅胡、凱瑞和歐盟外交政策高級代表費德麗卡・莫格里尼(Federica Mogherini)在義大利首都安排了會晤。納坦雅胡希望他的助手——這位特工能陪在他身邊。此時最令人擔憂的問題自然是四方集團即將發布的報告。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報告將對以色列在定居點實施的種族隔離政策及其對被佔領巴勒斯坦人的橫蠻統治進行嚴厲批評。


會晤前一晚,納坦雅胡和凱瑞在德里奇廣場的一家名叫皮耶路易吉(Pierluigi)的餐廳共進晚餐,其距離台伯河只有一個街區。“你對巴勒斯坦人有什麼計劃?”凱瑞問道,而這位總理只是不停抽著他手上味道濃厚的古巴雪茄。“你希望我怎麼做?”納坦雅胡故意給了一個含糊的回答,像是草擬一項區域倡議,但凱瑞並不買帳。“你沒有辦法與巴勒斯坦人直接對話,也沒有與阿拉伯國家溝通的管道,”根據《國土報》,凱瑞這麼對這位總理說。“你已經黔驢技窮了,還能有什麼計劃?”他又繼續追問。但納坦雅胡可能已經有了一個計劃:派出他手下的特工,此時他或許就坐在他們那張桌子的旁邊,去幫助川普贏得白宮。


6月28日,羅馬會晤結束後,這位特工又給史東發了簡訊:“在羅馬與PM緊急磋商後返回華盛頓。必須在星期三晚上與你會面。星期四一定要在紐約見到DJ・川普。”


與川普的會面最終敲定在7月6日星期三下午一點,之後川普將飛往俄亥俄州沙倫維爾(Sharonville)參加一場集會。以色列特工在前一天飛往紐約,入住了位於東55街、充滿法國美術學院風格的聖瑞吉酒店(St. Regis)。次日一早,他原計劃要在大廳與史東先行會面。“與中將一起在瑞吉酒店。期待你的光臨,”他寫道。


但保密卻成為了一個問題。由於史東不巧罹患了重感冒,正在他位於佛羅里達州的家中養病,於是他只能讓柯西代替自己出行。由於要討論的話題很敏感,這位以色列特工對此感到不是很高興。“我必須單獨與川普會面,”他表示。他們同意讓柯西在引薦完他們後就先行離開。然而,還有一個問題。這次會面本來應該完全保密,但因為現在特工的身旁多了一位中將。所以,會面又被再次推遲。


這位中將是誰?美國最高軍階是四星上將,以色列則是三星中將,並且他們只有一位中將,即總參謀長、以色列國防軍(IDF)總司令——相當於(美國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當時,這位中將是加迪・埃森科特(Gadi Eizenkot)。但埃森科特不太可能是在瑞吉酒店的大廳裡等待與川普見面的人。因為埃森科特與這場選舉的關係不大——而且他在伊朗問題上站在歐巴馬這邊。他曾在2016年1月表示,與伊朗的核協議“成功消除了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對以色列最嚴峻的生存威脅,同時也大大降低了長遠的危險。”


所以這個人更可能是埃森科特的前任班尼・甘茨(Benny Gantz),曾任以色列國防軍總司令的他在2015年2月退休,但仍保留預備役中將軍銜,人們也依然經常以軍銜稱呼他。他在2014年指揮國防軍在加薩發動了對巴勒斯坦人民的戰爭。據人權組織觀察,這場戰爭造成了“極端不成比例”的平民傷亡:在將近兩千三百名死傷的平民中,有一千四百人直接喪生於衝突。甘茨後來吹噓說:“加薩的部分地區已經回到了石器時代。”


2020年5月,甘茨成為了代理總理,也就是地位僅次於納坦雅胡的第二號人物。然而,在他與川普的會面被延後的時候,甘茨同時也是以色列私人情報公司−五維(Fifth Dimension)的董事長,該公司是由前摩薩德副局長負責經營,並由另一位前摩薩德成員擔任CEO。


五維公司並不是唯一一家與以色列情報機構有著密切關聯的以色列間諜公司。另一家公司−探報集團(Psy Group),它的口號是“塑造現實”,在同年早些時候與以色列戰略事務部合作發起了“蝴蝶計劃”(Project Butterfly),這項秘密行動旨在監視與攻擊任何支持BDS運動(抵制、制裁、撤資)的美國人。2016年4月,該公司向川普的競選幹事里克・蓋茨分享了另一項秘密行動−“羅馬計畫”(Project Rome)。這份長達六頁的提案書的副標題十分清楚地闡明了其企圖秘密干預美國總統大選的目標:〈競選情報&影響力服務提案〉。


保密在這裡至關重要。“我們建議對這項行動進行層層分隔,並遵循‘僅限(某人)知道’的指導原則,因為保密是決定一切成功與否的關鍵,”提案書寫道。“由於行動本身的敏感性以及分隔和保密的需要,探報集團將在整個過程中只使用代號。”川普的代號是“獅子”、希拉里是“森林”,泰德・克魯茲則是“熊”。“本文案詳細說明了探報集團計劃從現在開始直到2016年7月為‘獅子’所提供的服務,”它寫道,這指的是美國總統初選的時間。


羅馬計畫的提案書讀起來就像是以色列戰略事務部或摩薩德的官方行動文件,其中提到了“多源情報蒐集”、“秘密消息來源”、“自動化情蒐與分析”以及“每個目標的情報檔案,包含具體的可操作情報”等內容。“一旦任何有用的情報被發現或提取,它們就會被發送至有影響力的平台,以根據競選活動的需要靈活運用。”


羅馬計劃提出了一項策略叫做“影響力加工”,其主要是透過“看似真實的第三方平台”——即假新聞網站——與“客製化虛擬形象”,也就是Facebook等平台上的數千個虛假社交媒體帳戶,來操縱美國選民的輿情風向。“這些平台的目的是要吸引目標,進而說服或引導他們接受有利於我們的觀點。”這裡所說的“目標”就是對此毫不知情的美國選民。“這個團隊包含了四十多名情報和公關專家,”文件表示。然後,這家公司的內部電子郵件還提到了“現實世界的行動,例如僱用反抗議者(counter protesters)、起鬨者(hecklers)。”這些手段與阿基米德集團和“豪爾赫團隊”在世界各地秘密操縱選舉的方式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這項行動的成本粗估為三百二十一萬美元,然後還有十萬美元的媒體宣傳費用、四十萬美元的“負面輿論”操作費用要另計。蓋茨最終否決了羅馬計劃,這似乎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探報集團背後的主導者後來又成立了一家新的以色列公司−情蒐國際(Percepto International)。這家公司同樣受到了跨國記者團隊的調查,《國土報》更形容它是“以色列的虛假訊息製造工廠”。


儘管羅馬計劃遭到了川普團隊的拒絕,但以色列高層並不死心,他們仍在繼續與羅傑・史東進行秘密接觸,以透過他來直接聯絡上川普本人。


“嗨,羅傑,”以色列特工在7月8日寫道:“你安排好了與DJT的會面了嗎?PM正在催促,希望盡快告知結果。”史東回覆說,川普要直到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結束後才會回到紐約,所以會面將不得不推遲到那時。他補充說:“上星期的事情我很抱歉,但你不該沒有提前知會我就突然帶著那位將軍一起過來。”


就在川普正在中西部地區加緊拉票之際,Guccifer 2.0也已經準備好要發佈另一份重磅文件。7月14日,Guccifer 2.0向《維基解密》發送了一封標註為“大猛料”的電子郵件,其中包含了一個1GB的加密附件。四天後,即7月18日,《維基解密》透過Twitter帳號告訴Guccifer他們已經收到檔案,並計劃在本星期晚些時候發佈那些被駭客竊取的DNC電子郵件。


第二天,川普正在他位於紐約的辦公室,對媒體批評他的妻子梅拉尼婭前一天晚上在共和黨大會上的演講大發雷霆。有人指控她的講稿抄襲了蜜雪兒・歐巴馬之前的演說。然後,根據川普的律師邁克爾・科恩(Michael Cohen)的證詞,川普在之後的某個時候接到了史東的電話。


“羅傑,你好嗎?”川普說。


“我很好,”史東回答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剛才與朱利安・阿桑奇通過電話。過幾天後會有大批的郵件被公開,柯林頓的競選團隊這下完蛋了。”


川普似乎很高興得知這個消息。“哦,好極了。有什麼新消息隨時告訴我,”他對著辦公桌上的一個黑色小音箱說。邁克爾・科恩就坐在旁邊。“你相信他嗎?你覺得羅傑真的有可能跟阿桑奇通話嗎?”川普問。


“我不知道,”科恩說。“羅傑就是羅傑,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可能有在追蹤阿桑奇的Twitter。反正我不敢肯定。”


最後,無論是穆勒團隊還是FBI都沒有找到史東與《維基解密》之間的通訊紀錄。史東曾與Guccifer互相發送過幾條無關緊要的訊息,FBI事後審查了這些內容,但仍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史東是如何得知那些內幕消息的——這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的解釋:它們是納坦雅胡派去的那位特工告訴他的。就像之前DNC會遭到駭客攻擊的消息也被提前透露了一樣,這些內幕消息的準確率是毋庸置疑的。目前沒有證據顯示史東是從《維基解密》或俄羅斯人那裡獲悉了這些內幕,但他在那段期間一直與傑羅姆・柯西和以色列特工保持著聯絡。以色列版的NSA−8200部隊(Unit 8200)擁有世界上數一數二的情報專家與最先進的情蒐能力,所以或許他們本來就一直在監視俄羅斯和《維基解密》。


三天後的7月22日,當希拉里準備在DNC前夕宣布自己的競選搭檔時,《維基解密》公布了從DNC竊取的大約兩萬封電子郵件。“我想羅傑說的是真的,”川普告訴科恩說。川普的競選幹事保羅・馬納福特(Paul Manafort)也表示同意。川普的飛機正停在停機坪上,他即將出發前往下一場造勢大會。為了將這些最新的消息加入講稿,他把出發時間延後了半個小時。他渴望隨時掌握最新進展,並要馬納福特繼續與史東保持聯絡,好了解《維基解密》還有什麼猛料可爆。


7月29日星期三,以色列特工再次聯絡史東與柯西,他非常想要在造勢大會結束、川普確定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後與他當面會面。“嗨,羅傑,”特工寫道。“你安排好與川普的會面了嗎?我計劃下星期回來美國。請告訴我。謝謝。”史東給馬納福特發了一條訊息,讓他撥出一點時間與自已好好聊聊,他還在簡訊說很快就會有“好事發生”。隔天,兩人通了六十八分鐘的電話。再隔天,也就是7月31日,史東與川普進行了兩次通話,每次都超過十分鐘。


然後在下個星期二的8月2日,儘管之前未能成功聯絡上阿桑奇,柯西還是向史東發送了一條關於《維基解密》的未來計劃的詳細訊息:


“據說我們的朋友還計劃要再進行兩次洩密。第一次會在我回來後不久,第二次會在10月。它們的後果預計將非常嚴重...如果他們還不打算因此放棄HRC的話,那就是時候該讓波德斯塔(Podesta)與他的敵人同床共枕了。那群駭客似乎還打算搞些什麼大的。我們可以先用HRC的年紀做文章,說她根本頭腦不清,還曾經中風——他和她都靠不住。我預估下一次洩密的後勁會很強,他們的基金會這下肯定玩完了。”


柯西後來又告訴史東:“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會超出所有人的想像。大的要直到勞動節後才會發生。”他所掌握的這些細節,包括柯林頓的競選主席波德斯塔將成為下一波洩密的目標,都不是來自阿桑奇。


“羅傑——按照PM的指示,在我們離開前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以色列特工在8月9日發簡訊給史東說。“你能兌現承諾嗎?歷史不會原諒我們。川普正在自由落體。十月驚奇即將降臨!”這裡所說的“十月驚奇”究竟是指什麼並不清楚,但它顯然是在暗示以色列即將公布一批新的電子郵件,而波德斯塔可能會成為這場風暴的焦點。


三天後,這位特工的態度顯得更加急切了。他向史東發送了一封“來自耶路撒冷的問候”,並表示他的政府已經決定要“介入”美國大選,以幫助川普贏得選舉,為此他們願意分享一些重要的情報。史東的回覆很含糊:“情況很複雜,正在考慮。”一個星期後的8月20日,柯西建議應該與這位特工會面,以確定“以色列到底打算在10月時做什麼”。


從這些訊息來看,要嘛是以色列策劃了“十月驚奇”,要嘛是其已事先知道Guccifer準備公布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就在柯西建議應該與納坦雅胡的特工會面的第二天,史東便首次公開表示波德斯塔很快就會成為《維基解密》的下一個目標——他提前六個星期就預告了之後會發生的事。“相信我,波德斯塔的末日很快就會到來。#CrookedHillary”他在推文中說。由於阿桑奇和Guccifer都不是史東的消息來源,所以這則推文再次暗示了唯一可能讓他提前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就是那名以色列特工。


十月驚奇的預告,以及這些重要的情報,顯然都引起了川普的注意。他在9月25日帶著女婿傑瑞德・庫許納一起在川普大樓私下會見了納坦雅胡與以色列大使羅恩・德默爾(Ron Dermer)。當天晚些時候,川普就對外發表聲明表示,一旦他當選,他的政府就會“承認耶路撒冷作為以色列永遠不可分割的首都”。自1974年以來,國際社會——包括每一任美國總統——的共識都是耶路撒冷的歸屬必須交由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來共同決定。現在,川普選擇直接拋棄這項共識,也拋棄了巴勒斯坦人,轉而支持納坦雅胡的議程。我們不清楚川普是否曾與那位以色列特工會面。到了夏天即將結束時,由於越來越擔心可能會產生的指控,史東和柯西決定避免留下任何實體紀錄,而只與那位特工進行私下會談。不過,很顯然納坦雅胡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川普也是如此。


大約在同一時間,史東與馬納福特進行了通話。馬納福特當時已退出競選團隊,但仍與川普的政治圈子保持著聯繫。根據馬納福特後來在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上的證詞,史東告訴他“約翰・波德斯塔不久後就會被抓進監獄”,基本上是重複了他在8月21日的推文,並且“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將被攤在陽光下。”數日後的9月29日,史東給川普打了電話,那時後者正乘坐一輛黑色的防彈轎車要前往紐約的拉瓜迪亞機場。通話結束後,川普告訴坐在他旁邊的里克・蓋茨:“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猛料。”


10月7日,《維基解密》公布了兩千多封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它們對希拉里本人和她的選情造成了巨大的衝擊——正如史東在一個半月前的預測。但史東對潛在的刑事指控的擔憂如今已變成徹底的偏執。鑒於他與阿桑奇或俄羅斯人並沒有什麼往來,所以他憂慮的大概是自己與那位以色列特工的頻繁聯絡。畢竟,這些談話涉及了外國勢力秘密干預總統大選、安排川普與外國特工會面,還有對十月驚奇的預言。它們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引起當局的調查,所以史東才會如此心神不寧。


史東與柯西私底下幫納坦雅胡的特工與總統候選人牽線——即使他明知納坦雅胡的目的是要干預總統大選——根據《刑法》第951條,他們的行為恐怕會面臨作為外國勢力代理人的嚴重指控,該條款規定任何人未經登記就秘密協助外國政府屬於犯罪行為。


甚至早在《維基解密》於10月公佈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之前,史東和柯西似乎就已經在擔心他們的秘密會被發現。就在8月的那則“波德斯塔將被抓進監獄”的推文發佈後不久,史東和柯西就開始試圖強行想辦法來解釋這一語出驚人的依據。8月30日,柯西在他2019年出版的《不再沉默》(Silent No Mor)一書中寫道:“我向史東暗示,他可以拿我來當作藉口,說他預測波德斯塔很快就會被收押的依據是我一直以來對波德斯塔和俄羅斯所做的研究。”他補充說:“我知道這當然只是胡扯,因為事實是我在8月初時告訴史東,阿桑奇已經掌握了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並計劃將其作為‘十月驚奇’公開。”柯西說,隔天他向史東寄了一封郵件,“裡面是長達九頁的關於波德斯塔的背景備忘錄,是我應史東的要求撰寫的。”


波德斯塔郵件曝光後,掩蓋這一切也跟著變得越來越急迫。史東要求柯西刪除所有他們談到波德斯塔的電子郵件,還有與《維基解密》有關的郵件也要刪掉。史東也承認他的老朋友、在紐約主持廣播節目的蘭迪・克雷迪科(Randy Credic)是他聯繫《維基解密》的秘密管道。克雷迪科曾在他的節目中採訪過阿桑奇,但那是在史東發布關於波德斯塔的推文的四天後。克雷迪科後來在作證時堅決否認自己曾作為史東的傳聲筒,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有這麼做過。


2019年1月25日,一群荷槍實彈的FBI特工在太陽升起前突襲了羅傑・史東位於佛羅里達州羅德岱堡(Fort Lauderdale)的住處,並當場將其逮補。他被指控了七項刑事罪名,包括一項妨礙司法公正罪、五項虛假陳述罪名與一項干擾證人罪。史東在當天晚些時候以二十五萬美元交保。他態度強硬,堅持自己絕不會“作偽證”反咬川普。最終,經過一個星期的庭審和兩天的審議,史東在2019年11月15日被判決所有罪名成立,並被判處四十個月的監禁。但是在2020年7月,也就是史東決定認罪的前幾天,川普卻宣布自己將通過特赦來為他減刑,並親自致電告訴了他這一消息。


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包括庭審、《穆勒報告》與將近一千頁的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報告——以色列所扮演的角色始終不曾被公開。即便以色列明顯違反美國法律,並在長達數個月的時間裡一直試圖干預美國大選,但這些細節卻從未被揭露,國會也沒有為此舉行任何聽證會或調查。至於媒體對此就更是一聲不吭,而只是繼續將目光聚焦在俄羅斯身上。


然而,種種證據表明,從2016年的整個夏天到秋天,以色列一直在非法干預美國大選。納坦雅胡的特工秘密地向川普提供了關鍵情報及其它幫助,好讓他能順利贏得選舉——而這一切卻始終沒有引起FBI或美國媒體的任何監督和調查,儘管當時FBI與媒體在以色列都要大量的外派人員。如今,納坦雅胡已重返總理寶座,川普則再次披掛上陣要競選總統。除非司法部和國會願意對2016年大選背後的外國干預進行早就應該啟動的調查,除非FBI和媒體願意在問題涉及以色列的時候放下自我設限的包袱,否則歷史只會再次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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