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回到多倫多之後,我才意識到歐內斯特原來早在我回國之前就一直在想方設法找藉口。在我動身前往英國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經開始委婉地拒絕合作,明明他以前總是知無不言。當我要求他提供威廉・阿爾弗雷德・斯科特的出生日期——我請托尼・贊貝利斯代為轉達——時,歐內斯特回答說:
“這個問題可難倒我了。這不是個蠢問題嗎?你瞧,我們會記得的一般只是那些重要的事情。至於其它瑣事我們則往往沒什麼印象,畢竟那不重要,也與未來的發展沒什麼關係。你還記得前世的你在哪一天出生嗎?還記得前世的你在哪一天過世嗎?所以,事情就是這樣...”
要不是歐內斯特過去提供過那麼豐富的資訊,這番話聽起來倒是挺有說服力,這些瑣事對未來的發展而言肯定是不重要沒錯,就像威靈頓轟炸機身上裝配的四十八英尺掃雷鋁環、第99中隊的拉丁語座右銘一樣無關緊要。一想到歐內斯特的健忘,我就更是對羅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感到困惑:“回憶往事對我們而言沒有任何困難。”
歐內斯特很明顯在顧左右而言他。然後它很快就變成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抵觸。當我還在英國時,我就曾打電話給羅傑告訴他我完全找不到有關於威廉・阿爾弗雷德・斯科特的紀錄。面對羅傑的質問,歐內斯特突然大發雷霆、指責我的所作所為是在“侵犯隱私”。歐內斯特毫無來由的忽然變得充滿敵意。
“我不希望自己的隱私受到任何形式的侵犯。我不希望有人試圖去聯繫任何我尚在人世的親屬。我不認為這對他們是一件好事。我也不希望他們來找我,因為這會妨礙我的指導靈工作。其他人可能會覺得這很有趣,但在我看來這只是純粹的冒犯。我已經向你們提供了所有需要的資訊,這些資訊是真實的...”
然後,歐內斯特間接承認他對我撒了謊。
“他會發現不一致的地方,這是因為我不想要節外生枝和讓外人知道我的私事。生活中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我們計畫的進行。有很多事情我必須在這裡解決,而我直到現在仍在努力解決它們。我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些私事。它們是我自己的課題。我不確定你們是否理解我在說什麼。我的意思是,我正在處理一些跟我的前世有關的業債。其中有很多都與今天還在世的人們有關。它們涉及了很多人。我犯過很多錯,我真不想承認這是因為自己年輕氣盛而犯下的錯誤。那時的我不懂得什麼叫明辨是非。我現在努力想要改過這些錯誤,所以我很不喜歡自己的那一世。我不希望這個過程因為其他人的好奇心而受到任何打擾或阻礙。這就是為什麼我選擇‘掩蓋我的蹤跡’,你可能會這麼說...”
在這番咆哮的最後,歐內斯特下了最後通牒:
“一旦我發現有任何人侵犯了我的隱私,我就會永遠退出這些降神會。”
曾經幽默風趣、喜歡充滿懷念地談論著他在皇家空軍的日子的歐內斯特已經不見了。那位親切的健談者現在變成了一個脾氣暴躁、極其固執的人。他承認自己有意在一些事情上撒謊,並威脅說如果我堅持要繼續查證他的故事,他就會退出這個團體。他突然態度丕變是否與那些故事幾乎都被證明是胡說八道有關?答案不用說一定是“沒錯”,但我仍舊想不明白為什麼歐內斯特明知自己的故事經不起考驗,卻仍試圖想欺騙我。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當我下回再踏進艾薇瓦家的客廳時,我滿腦子只想要知道他為什麼要騙我。其他團體成員也想要知道答案。我非常憤怒與失望,立刻與這個叫人捉摸不透的歐內斯特展開了激烈的爭執。但就算在我們的口頭爭吵結束後,我依然什麼也沒有被回答到。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更加困惑了。
這是頭一次,我對指導靈和他的動機產生了懷疑。
歐內斯特堅稱,直到我飛往英國時,他才意識到我對他的“個人重要私事”進行調查可能會引起不好的影響。所以,他說,他“改變了主意”或者說改變了他的故事。但事實是,早在我登上飛往英國的那趟班機之前,他就已經在過往的談話中向我提供了那些姓名、地點和事件。因此,他肯定從一開始就已經存心要誤導或“隱瞞”了。但他始終不肯承認他從開始就在對我撒謊。在我們的爭執中,他一直堅持如果我真的查出了他的身份,那將會招致非常破壞性的業報。
“起初我的確對這個計畫、對你居然真的決定去將它付諸實行感到又驚又喜...不幸的是,我被一時的興奮給沖昏頭了。然後,我忽然意識到這不僅會傷害到我未來的生活,甚至還會傷害到我的守護對象,這就像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我不只有今晚在這裡的守護對象,還有其他好幾位守護對象...因此,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對你有所隱瞞。但這並不是說謊,而只能說是有意省略...”
歐內斯特隨後透露,威廉・阿爾弗雷德・斯科特“實際上甚至不是一個錯誤的名字,因為它根本不是一個完整的名字。”我對他的自白感到怒不可遏,我幾乎是衝著艾薇瓦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喊道:“拜託,歐內斯特,請你告訴我實話,好嗎?你顯然有事情瞞著我,而且...”
“實際上我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刻意要遮遮掩掩。我只是必須保護我在這裡與其它地方的守護對象。”
“所以,你不姓斯科特?”
“我姓斯科特沒錯,”歐內斯特回答道。
“那為什麼作戰日誌上沒有你的名字?”
“因為它寫在航海日誌裡。”
然而,當我稍後再次重複這個問題時,他卻改口說:
“這是因為我其實是一位飛行教官,不是機組人員。我負責教他們開飛機。”
“那為什麼,”我繼續問道:“你的出生和死亡證明全都沒有紀錄?”
“哦,我的出生和死亡證明當然有紀錄,但它們寫的是我的全名。”
“我懂了,所以從頭到尾我一直被誤導了。這真是太遺憾了,本來你的故事聽起來是很有說服力的,而且羅素還和我說過,指導靈會竭盡全力幫助我...”
“我們確實竭盡全力為你提供了幫助。事實上,我已經提供了所有你需要的資訊。你本來可以找到我的,但我很高興你最終沒有成功,因為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傷害到我的守護對象。這你之前應該也聽過。我只想請你換位思考看看——你的首要職責是什麼?假如你是一個指導靈,你的首要職責是什麼?”
“嗯,”我回答說:“當然是把守護對象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那就對了,這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而當事情牽涉到業債,其它一切也就都是次要的了。我明白你現在很不甘心。我也明白你受了傷,覺得很不是滋味。我相信,這次經歷可能會對你的工作帶來不小的衝擊。我很抱歉,我不能讓你找到所有想要的東西,因為到頭來這只是把一個人再次束縛在一個他完全不願再次被牽扯進來的枷鎖裡。你看,當你不斷挖掘我的生活時,你不僅加重了我原來背負的業債,而且還讓你自己陷入了與我結下業債的危險之中。我想我們都不想要欠下業債。如果我們非得要產生某種糾纏,那就該讓它們成為好的糾纏。”
歐內斯特越是狡辯,我心中的憤怒就越是強烈。不過,我明白即使我跟歐內斯特爭辯一整個晚上,最後也不可能得出任何令人滿意的結論。所以我決定退讓,並祝福他來世好運。
“好吧,”他回答道。“也許到時你會願意來(英國)看我,然後我們就可以面對面交談了。當然,我並不會帶著我作為指導靈的這段記憶一起投胎到地球上。我很清楚自己必須走的路。我有一大筆業債需要償還,而我確實想好好還清它們——這是我決定重返人間的唯一原因。”
對與歐內斯特的無果爭論感到厭倦,我表示自己想要與菲莉帕交談。話音未落,她就立刻出現在艾薇瓦的身體裡,明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更加激動且興奮。
“亞蘇!亞蘇!哈利卡普色伊哈!哈利卡普色伊哈!”
“妳可以幫我翻譯一下嗎?”
“我是在說,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我也很高興再次聽見妳的聲音,”我告訴她,並對她的熱情迎接感到十分感動。“妳怎麼突然那麼興奮?因為我今晚回來了?還是有其它原因?”
“因為現在我們可以再次交談,再次說話了,就我和你兩個人,我非常渴望跟你說話,歐內斯特為我解釋了很多關於你乘坐的那個叫飛機的東西。好好玩哦!雖然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今晚妳還有什麼特別想對我說的嗎?”
“我一直在期待你回來。我非常渴望能跟你直接交談。我非常、非常想跟你說話。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 • •
歐內斯特事件帶來的陰影始終令我揮之不去。兩週後,當我的情緒總算冷靜下來時,我決定向羅素諮詢,希望他能就此事發表一下看法。羅素表示,指導靈們一般不會談論彼此的業債,因為它們“完全屬於個人隱私,為了所有人著想,最好不要去談論。”然後他補充說:
“我不認為歐內斯特是存心想要騙人,他只是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會害得他四輩子以來的努力通通毀於一旦,所以才有點反應過度。這對他來說是很大的風險,但對你而言卻不算什麼事。不幸的是,你的所作所為確實會對他的守護對象帶來實際的危險,這讓他陷入了左右為難。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會犯錯,如果我犯了錯,我會第一個承認。我犯過很多錯,哪怕是對我自己的守護對象...我們犯的錯會導致我們對你們欠下更多業債,或是與你們結下更深的因緣...”
我已經在考慮要進一步調查羅素和菲莉帕過去的生活。我是否應該繼續驗證另一位指導靈的真實性?我告訴羅素,我需要確保我的努力不會再次白忙一場。羅素回答說:
“你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確保指導靈不會因為你的調查而背上更多業債。在歐內斯特的例子中,這的確是一開始沒有想到的。起初這看起來很有趣,很快地樂趣就變成恐懼,恐懼接著又變成惶恐。我們都應該要懂得適可而止!”
羅素的話多少安撫了我。他甚至還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儘管我本來想一直扳著臉。畢竟,指導靈說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會說謊,尤其在他們感到被威脅或不安全的時後。
1985年5月17日,歐內斯特向他的守護對象托尼和我們其他人正式告別。他說,現在是他卸下指導靈身份的時候了,他已準備好要重返物質世界。看著歐內斯特即將離去,我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十分感傷。在他驕傲且浮誇的外表下,他的言談舉止卻流露出一股脆弱與悲傷,這引起了我們在場所有人由衷的同情。奇怪的是,歐內斯特和托尼的關係卻十分一言難盡,雖然他們確實很親密沒有錯。當托尼告訴歐內斯特,他覺得“過去幾週以來我們的關係變得好多了”時,歐內斯特回答說:
“好吧,你必須承認我們的關係真的進步了很多,不是嗎,現在你熟悉的那個老頑固要離開了。”
“你說得沒錯,”托尼說。
“當然。這句話只有懂的人才會明白。我們將永遠成為彼此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們有太深的因緣和業債,都不是一時半會之間能夠解開的。我會永遠懷著深深的愛與喜悅來回憶你。”
“嘛,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在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了。”托尼笑著說。
“哦,是的,”歐內斯特嘆了口氣。“我又得重新經歷這一切,是吧?”
據歐內斯特表示,托尼的新指導靈將是一個“最有趣的傢伙”,他叫做比爾(Bill),還在學習如何透過艾薇瓦來進行交流。
“我不會把你交給一個無法照顧好你的人。否則,從你的角度來說,我就太不負責任了。我必須讓他慢慢習慣這種(溝通)方式。他還同時在指導其他許多人,他與這些人都沒有直接接觸過。因此,我一直在提醒與指導他,告訴他如何吸收和利用他的守護對象的能量好進行這種溝通。事實上,我想他不必像我一樣練習這麼多次才學會...”
“你就快要轉世了,你會看看日曆、暸解一下這個世界的大小事嗎?”托尼問道。
“哦,當然,這是肯定的。我確實想要先對自己即將進入的世界有所了解。我感覺到有某種混亂的情緒。現在的英國社會似乎充斥著許多負面情緒。”
“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托尼說:“你會見到柴契爾夫人,現在的英國首相。”
“是的,”歐內斯特回答說:“我聽說過她。”
“喜歡她的人習慣叫她鐵娘子。”
“哦,你知道,這就是我們過去形容戰艦的方式...不過它們應該無關吧?”
“她可不是一艘戰艦,而是一把戰斧。”我主動插嘴說。
“哦,親愛的!看來我對政治還有很多要學的。當然,我真的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碰過這些事情了。”
歐內斯特告訴我們,他預計在大概三週後進入他未來的身體,並估計要在7月出生。他談到自己首先要進入一個過渡的層面,“在那裡,你會再次開始透過地方、時間、日期這些概念來思考,並整理好你接下來要帶著一起走的知識。你必須確保帶上的都是需要的知識,以免反過來把自己壓垮。我很遺憾有太多知識無法帶走——我必須非常仔細地選擇。”(羅素曾說過,一個人只能帶著百分之七的知識投胎)最後,歐內斯特表示,他不知道對自己之後會變成男生還是女生。“在我實際進入身體之前,我無法知道自己會成為什麼人。”
“也許這次你會成為歐內絲汀?”托尼揶揄他的指導靈說。
“哦,我希望不會!我相信他們應該能想出一些更好的選擇。”
“我聽得出來,”托尼說:“你對即將啟程的自己抱有一種悲傷和悔恨。”
“是的,”歐內斯特同意說:“我不得不向你坦承,這是真的,我自己也清楚。我在與你交談時也感覺到了。但我們遲早會重逢。我必須繼續向前看,你也必須繼續向前看...”
說完這句話後,歐內斯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五週後,托尼的新指導靈終於第一次用他濃厚的倫敦腔通過艾薇瓦說話了。在他正式登場之前,羅素曾告訴我們,比爾更希望被稱呼為哈利(Harry)。雖然威廉或比爾是他前世的名字沒錯,但人們也會用哈利來稱呼他,以與他的父親老威廉做區別。
“大家好!”哈利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們大家也回應道。
威廉・哈利・馬多克斯(William Harry Maddox)很快就成為了我們聚會上的常駐開心果。哈利——“我母親來自威爾斯,我父親來自愛爾蘭”——自稱在世紀之交的倫敦碼頭區出生長大,兒時住在米爾沃的巴芬路。
“我告訴你們,那可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好地方。我是說,有很多人擠在那裡,我們每個人的手肘都捱著彼此的手肘...除了一大多貧民窟,基本上沒什麼好看的。但那就是我住的地方,就是這樣。”
在倫敦東區的街頭幫派度過了一段放浪不羈的青春後,他在1914年一次大戰爆發不久後加入了皇家工程兵團。之後他被派往法國,在前線擔任“通訊兵”,負責把電話線從一個壕溝拉到另一個壕溝。
“我得帶著那些小裝置從一個壕溝跑到另一個壕溝去,”他解釋說:“如果我沒有辦法順利將線路串連起來,我就得去通風報信。”他一直在戰場待到1917年8月,直到他在特隆斯森林(Trones Woods)的一場激烈戰役中身亡。
“我記得那天下著傾盆大雨,”哈利在回憶他死時的場景時表示。“情況很糟。路況非常不好——到處都是泥濘。你的腳會陷進去,因為地面太過溼滑,而且腳濕了也無法弄乾。有好多人都滑倒了...馬匹會陷到泥濘裡面。你很難把牠們拉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牠們死去。然後你也會死。一旦受傷倒在泥濘裡後...你就爬不起來了。你只能等死。真是一團糟。真的很糟。如果你想體驗看看什麼叫作噩夢,就進去戰壕裡待著吧。你得要在那裡想辦法組裝線路,就在敵人的眼皮底下...”
哈利才做完自我介紹,托尼就感覺這比和歐內斯特在一起時輕鬆多了。他告訴哈利,他覺得他們彼此可以更加暢所欲言、互相合作。他仍對他的前任突然離去充滿了疑惑。“有時我不免會想,”托尼說:“歐內斯特會不會其實對我很失望,或是對我失去耐心。但這倒也沒有讓我想和變得更親密就是了。”
據已經做了歐內斯特好幾輩子學徒的哈利說,托尼會有這種感覺實際上可以追溯到他和歐內斯特兩人在地球上的最後一次經歷。歐內斯特和托尼在18世紀曾是一對生活在非洲的兄妹。“你那時是個小孩子,而年長的長輩往往會對年輕人有些不耐煩。他們會希望年輕人做到一些他們根本做不到的事。我想,那一世的經歷可能多少被帶入到了你們現在的關係之中。”
哈利有好幾次逗得我們捧腹大笑,他富有感染力的幽默既該歸功於其樸實的倫敦口音與措辭,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說話真的很有趣。托尼和我曾一起在多倫多的街上跑了八公里——跑完時托尼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在接下來週五晚上的聚會上,我問哈利是否有看到那天的情景。
“什麼?你說他快要嗝屁的那次嗎?我那時還在想著他到底挺不挺得過去呢。我想下回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但他就是不懂得收斂是吧?”
還有一次,哈利批評了托尼的開車方式:
“每次你駕駛那輛燃燒的工具時,你的注意力總是很不集中。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在路上出事。你必須集中注意力,不能鬆懈!你也許很專注,但別人未必會那麼專注,如果你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聰明,那麼當他們犯蠢時,你恐怕就躲不掉了。說實話我真的還挺怕的...畢竟我就坐在那裡,摀著雙眼!”
有一天,托尼在聽《CBS》的廣播時,其正好在播放一首一次大戰時期很流行的歌曲《叢林流浪》(Waltzing Matilda)。托尼當下立刻努力在心裡想著哈利,想知道這首歌是否會觸動到他。但當托尼後來通過艾薇瓦提到這件事時,哈利卻表示他既沒有感應到他的守護對象的呼喚,也沒有聽見那首歌。
“《叢林流浪》——那是澳洲人的歌對吧?”哈利問。
“是的,”托尼說。
“哦,我們對澳洲人可熟了。他們曾與我一起並肩作戰,在比利時和法國的戰場上。當時有很多他們的人。你知道,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他們非常英勇,從不投降。不像那些蘇格蘭人,只知道逃命。”
“羅素的守護對象一定會很高興聽見你對澳洲人有這麼高的評價。”
“為什麼?”
“因為她就是澳洲人。”
“噢,真的嗎?”哈利說。“嗯,這可真有意思...除了打仗的那段日子,我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一個澳洲人!”
• • •
我意識到歐內斯特重生的日子已經不遠。為了求證,我要求羅素向我提供有關於歐內斯特轉世的詳細資訊。我想要獲得那個新生兒的名字、出生日期和地址——然後我就可以透過英國的出生紀錄來驗證這些資訊。羅素說,他會盡力諮詢歐內斯特和他的準父母的指導靈,如果順利的話,他會拿到我想要的資訊。
就這樣過了幾週,期間我一直在問羅素有沒有消息。一週又一週,他的回答總是否定的。然後,到了7月底,羅素突然宣布他收到了歐內斯特已經重返物質世界的通知。他說,他的出生日期是7月13日,名字叫做托馬斯・休・格雷厄姆(Thomas Hugh Graham),出生地點是英格蘭南部的肯特郡,其父母的名字則分別叫休與蘇珊。我趕忙記下這些細節,並盼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再次前往英國驗證它們。羅素建議我可以透過郵政系統去查證,不過我還是想要親自去一趟,而不想浪費時間與郵政單位與官僚系統打交道。
儘管1986年已經過去,我還是遲遲抽不出時間再次前往倫敦,等到我終於踏上大西洋的彼岸時,我想要前往聖凱瑟琳之家查閱出生紀錄的念頭仍絲毫沒有減弱。漫步在倫敦西區總是令人興奮不已,只不過這次我的心情卻十分緊張。當我繞過國王大道的拐角,踏進登記處的正門時,我的內心可以說是又忐忑又期待。
我並不因為自己的腎上腺素過度分泌而感到自豪,我明白感情用事在客觀研究的冷酷世界裡沒有立足之地。但我也知道,如果想要驗證指導靈究竟可不可信,我就必須勇敢跨過去。儘管尋找飛官斯科特的無功而返令人失望,但我對他們的信心依舊堅定。或許是因為上次的失敗,我很擔心歐內斯特轉世的資訊最後也還是無法驗證。我不願意去想這種事。我對菲莉帕和她的夥伴們的信任使得我一點也不願意去思考這樣的可能性。
1985年的出生紀錄還未正式裝訂,它們被收藏在四個厚厚的活頁夾中,每一個上面都標有該季度的最後一個月。我拿出1985年9月的紀錄,快速翻過其中的內容想要找到托馬斯・休・格雷厄姆的名字。我想要找到包含出生日期的完整資料,但上面沒有給出日期,而只有該季度出生的英格蘭人和威爾斯人的全名。我很快就找到了格雷厄姆一家,其中有五個名字帶有托馬斯,每個人都在括號中註明了婚前姓氏以及出生地:
- 托馬斯・亞歷山大・格雷厄姆(克魯克);漢默史密斯
- 托馬斯・大衛・格雷厄姆(菲爾);朴茨茅斯
- 托馬斯・弗蘭克・格雷厄姆(艾林); 北安普頓
- 托馬斯・休・格雷厄姆(桑德斯);漢普郡
- 托馬斯・蘭登・格雷厄姆(蘭登); 豪恩斯洛
所以確實有一個托馬斯・休・格雷厄姆,但他並不像指導靈說的出生在肯特郡,而且上面也沒有記載他是不是出生在7月13日。為了尋找答案,我填寫了一份完整出生證明申請表。
幾週過去,就在我回到多倫多經過一段時間後,我申請的表單終於送到了。我急忙拆開信封,快速看過信裡的內容。令我如釋重負且鬆一口氣的是,這張粉紅色的、墨跡未乾的證書上面幾乎完全按照我期望的寫著:
托馬斯・休・格雷厄姆
出生日期:1985年7月13日
父母:休・格雷厄姆和蘇珊・格雷厄姆
出生地:漢普郡奧爾德肖特
一切都和羅素說的一模一樣——只有一點不同。這個孩子是出生在漢普郡的奧爾德肖特,而不是三十英里外的肯特郡。
我得意洋洋地帶著這張出生證明來到艾薇瓦家,並在眾人的歡呼與鼓掌中宣布了這個消息。就連本來對指導靈的事情一向不太熱衷的艾薇瓦,也在看到證明羅素所言屬實的證據後顯得格外激動。我想,這大概能使她確信自己每個星期的“昏睡”終究不是白忙一場。而且,她和我們其他人一樣,一想到歐內斯特現在正躺在英格蘭南部的一張嬰兒床上呼嚕呼嚕,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房間裡的喧鬧和興奮逐漸平息下來,艾薇瓦也進入催眠狀態後,我告訴羅素,我成功證實了他提供的大部分資訊。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並為他在出生地這方面的不準確表示歉意,他補充說:“不過漢普郡也離肯特郡不遠,不是嗎?畢竟實際下去這些地方的不是我們...不幸的是,單純從地理上來看,它們兩者真的挺接近的。”
如果是從另一個世界的角度來觀看地球上的位置,這兩個地方確實是非常接近沒錯。我告訴羅素,我們都非常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獲得這些資訊,為此他對我們做出了詳細的說明。
“這費了很多功夫,但好在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優勢,那就是我們先接觸到了幾位至少會在最初階段積極指導歐內斯特的人。從那時起,我們便開始詢問每一個人,試圖盡可能獲得更多資訊。然後,我們找到了他父親的指導靈,這個人真的很有幫助,他非常善於梳理與確定資訊...其中還經過了幾位中間人。等到我們把資訊帶給你們之前,它們已經經過好多人的傳遞了。
順道一提,孩子的能量一開始往往因為充滿恐懼與緊張而很難接近。不過他的名字倒是很容易找到,因為他的父母都已將它牢記在心裡。我們非常幸運,那位父親的指導靈已經擔任他的嚮導非常久了,如果是一個新手指導靈,我們或許就無法這麼輕易地找到對方。這絕對不像聽上去的那麼容易。你們看,我們在確定日期這方面就遇到了困難,畢竟我們平時根本不需要思考它們...我不確定你們能不能理解這一點,但這就好像我們突然將你們通通扔進大海,卻沒有告訴你們該如何游到陸地...所以這其實是很複雜且費工的,但對我們來說倒也不失為一次不錯的練習機會。”
更重要的是,這是對指導靈的有力印證。儘管我們無法知道托馬斯・休・格雷厄姆是否真的是歐內斯特的投胎轉世,但那些關於他出生的詳細資訊——而且是通過遠在三千英里外、陷入沉睡的艾薇瓦傳遞過來——卻準確的令人無法否認。當然,證據是一回事;證明則是另一回事。或許羅素說過的一句話才是最肯定的:“我相信,托馬斯長大後一定會成為一個麻煩人物。”
歐內斯特和托馬斯的奇妙故事還有一段同樣奇怪的後記。事情是源自於我想要與托馬斯一家取得聯繫,希望能親眼看一看他們的兒子。我始終對歐內斯特堅稱自己生前是一位轟炸機飛行員感到困惑,我想知道年幼的托馬斯是否會不自覺地透露出一些解開謎團的線索。畢竟,目前已有上百例兒童回憶起前世經歷的例子,有的人甚至能認出前輩子還在世的親人。如果托馬斯學會說話,他會開口談論自己前世的經歷嗎?要是我拿著威靈頓轟炸機的玩具模型給他看,他會不會表現出任何特別的反應呢?
光是該如何接觸格雷厄姆一家本身就很令人頭疼。就像菲莉帕說的,如果我提到我曾在他們的兒子出生前通過靈媒與他交談過,“這可能會嚇到他們,或是讓他們覺得你精神有問題。”我決定向羅素求助,想知道他有什麼可以接近他們一家人的辦法。
“好吧,”他說:“假如你有一匹馬,你可以在他們家門外打斷牠的腿並向他們求助,如何?不然就是你故意弄壞馬車的車輪...”好心的老羅素。我心想著,看來他還被困在自己19世紀的過時認知裡。
“這種事情最麻煩的地方在於,”羅素說:“當你不得不老實交代你來訪的真正理由時,它會讓你顯得就像一個神經病。”
“總之呢,當然,”羅素接著說:“如果你想踏進他們的家門,就必須打斷你的馬的腿...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想到其它更深思熟慮、不那麼誇張的辦法。要是你真的看見了那個小傢伙,請代我們全體向他致以最真摯的問候,祝福他‘這輩子愉快’,他是一個那麼好的人...”
我在1987年7月去了英國一趟,我決定直接打電話到格雷厄姆夫婦在薩里郡坎伯利的家。這當然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我想像著休或蘇珊・格雷厄姆或許會“砰”地一聲掛掉我的電話,畢竟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只是一個奇怪的瘋子。
我撥通電話的那天是一個溫暖而陽光煦煦的週六下午。格雷厄姆夫人幾乎立刻就接了電話,我開始盡可能化繁為簡地解釋我是誰、我在做什麼。令我驚訝的是,她一直耐心地在聽我說話,但也沒有很久。我才開始講述歐內斯特的故事,正要提到他與托馬斯的關係時,她就打斷了我說:“我認為你應該和我的丈夫談談。”
在等待的時候,我可以聽見另一頭傳來的嬰兒叫喊聲和咯咯聲。那一定是托馬斯。我估計他應該剛過完兩歲生日不久。當休・格雷厄姆拿起話筒時,我又重新將自己的故事說了一遍。讓人感動的是,他認真聽完了我說的一切。我很同情他,我一直試著設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想想自己是否能有如此耐心。我不斷強調我不是什麼怪人,而是一個出過書的形上學作家,並且在努力履行我作為一名研究者的責任。
“首先,”格雷厄姆先生表示:“我必須確定你是否所言屬實。”他接著說,他會嘗試去聯繫我的英國出版商,以便核實我的說法,然後再決定我們是否該見面以進行進一步討論。
“我很疑惑,”他在聽完我對歐內斯特和指導靈的描述後說道。“這違背了我自己的宗教信仰。我和我妻子都是衛理公會教徒,這一點對我們很重要。我會跟我妻子談談這件事,然後再看看我們是否願意進一步聯繫。”
然後他謹慎地補充說:“如果我們真的見面,到時可能得約在另一個地方,因為我不確定我是否會願意讓你見到我的兒子。”
當我掛斷電話時,小托馬斯仍在另一頭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三天後,我再次從牛津打電話給休・格雷厄姆。我們談話的時間很短,大部分都是格雷厄姆先生在說話。“我跟你的出版商談過了,看來你的確不是在騙人。”他說。“我們也和我妻子討論過這件事,但我們看不出參與這件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事實上,我們甚至認為這會對托馬斯帶來不好的影響,我們不想再與這件事扯上任何關係。”
我選擇尊重他的決定。畢竟,我也沒有其它選擇。但我總是在想,等到托馬斯長大後,他會不會對二戰時期的轟炸機,尤其是轟炸機司令部的“溫痞”產生任何特別的迷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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