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KINGSLEY DENNIS
“...越是黑暗的地方,騙子就越可能被當成聖人膜拜。”
——香朵・德索爾(Chantal Delsol)
今天的世界已經從根本上出了問題。難道你還沒有看見——或者說感覺到這一點嗎?我們本該是一個具有高尚品格、偉大精神與神聖靈魂的物種。我們內心裡都希望每個人都能變得更好;所以我們才會追求愛、正義與互相合作。然而,我們放眼所見的卻是一個完全瘋狂的世界。我們甚至可以說——如今有一種疾病正在慢慢感染我們,而且這個病原體還在持續不斷地蔓延。
我們生活在一個重視經濟利益勝過其它一切的世界。許多國家、企業與個人為了追求經濟利益,即使要犯下可怕的惡行,例如洗劫、剝削、心理和身體折磨甚至是謀殺也依然在所不惜。我們用最糟糕的方式對待彼此,導致整個社會和文化充斥著層出不窮的壓迫與欺凌行為。全世界的暴力問題猖獗不已,製藥公司只在乎獲利而絲毫不把人們的健康與福祉放在眼裡。政府機關與政府的打手主動參與販毒事業,既是為了賺取暴利,也是為了用毒品麻醉大眾。富有的個人和企業透過非法離岸銀行藏匿他們的資產,而不願為自己生活的地方做出任何貢獻。位高權重的人只會不斷欺負、騷擾和侵犯被他們踩在腳下的其他人,以炫耀他們的地位是多麼不容置疑。地球及其自然環境正在被過度開發與污染;再一次,這一切又是為了經濟利益。諸如此類的例子可謂不勝枚舉。
我們已經進入了第三千禧年,我們總是為自己是一個富有創造力與智慧的生物而充滿自豪。我們能夠進行太空探測,將人類送上月球,現在還計畫要探索太陽系更遙遠的深處,以及讓人們在火星上生活。我們是一個非常具有創造力與同理心的物種。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在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始終堅持著這種近乎瘋狂的思維與行為模式?為什麼今天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倒行逆施?
我認為,原因就在於我們的心靈出了問題。也就是說,我們的心靈因為某種集體精神錯亂而“迷失”了,正是它使得我們的心靈變得傷痕累累。這並不是什麼無稽之談。確實有一些原住民和古老的智慧教導說,在集體意識場中存在著一股精神力量,它不斷地想要篡奪我們的心靈。不同的傳統將這股邪惡的力量稱之為溫迪戈(wetiko)、掠食者(predators)、執政官(archons)、阿里曼(Ahriman)、飛影(flyers),還有其它許許多多名字。它們談到了這種“外來心靈”是如何試圖滲透並傷害人類的集體心靈。
這個故事的另一個含義是,作為一個全球性的物種,我們也正在將自己無意識的傷口投射到世界上。這是一個充滿痛苦的宣洩過程。也許它是必要的——這就像是在集體淨化我們無意識的創傷以及潛伏在我們心靈深處的陰影——好讓我們這個物種為下一階段的演化做好準備?毫無疑問,我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正處在一個偉大的歷史轉捩點。此時此刻的我們正面臨兩個最大的問題:充滿瘋狂的現代世界,以及該如何在其中找尋生命的意義。
出了什麼事?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集體的問題,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為什麼我們有這麼多人,會選擇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對待他們的人類同胞?不僅這麼做本身就很糟糕,而且它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對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好處。看著一種生物居然主動在傷害自己賴以生存的環境與維生系統,這實在非常奇怪,簡直就像瘋了一樣。然而,以我們人類來說,我們還要考慮到一個非常重要的附加因素,那就是我們所做出的行為都是有意識的,並且我們具有可以反思自身行為的自我意識。所以,讓我們再問一次——我們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現代性(與後現代性)試圖向我們灌輸一種觀點,即只有發生在外在世界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這種“現代心態”對外在世界抱持著一種很大程度上是充滿敵意的態度——所以在近代歷史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們一直在征服外在世界,卻從未想過向內探索自己的本質。我們向外投射什麼,它最後就會變成我們看見的現實;因此,如果我們承襲的都是早已腐朽不堪的集體思想,那麼我們便只會投射出一個污濁的集體現實。現代生活試圖重新解釋人類的處境,這導致我們忘記了在生活中尋找內在意義的這個基本需求。外在的進步或許會減輕我們的一些痛苦與不滿,但它永遠無法填補我們內心的空虛,因為它需要的是某種形而上或超驗的滋養。
任何靈性或形而上的觀念往往被認為對我們的日常生活毫無用處,我們甚至被教導要去否定這些觀念。現代性自恃其使命就是要將我們從超驗的幻想中解放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我們被一種與人類的真正心靈發展背道而馳的思維方式給桎梏(即,被編程)了。就是在這裡,我想要提出一個假設,那就是某種精神病毒(心靈疾病)很可能已經感染了人類的集體心靈。
我將從四種不同的文化或背景出發來探討這個命題:美洲原住民、西方心理學、中美洲薩滿教與歐洲神秘學。我為它取了一個我自己發明的名字——受傷的心靈(Wounded Mind)。首先,我將從美洲原住民的傳統開始說起。
溫迪戈病毒
傑克・福布斯(Jack Forbes,1934−2011)是一位美洲原住民學者和社會運動者,他長久以來一直在思考人類的心靈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然後他找到了答案。經過漫長的研究,他的結論是人類正在遭受一種非常特殊的疾病,一種心靈疾病的毒害:
“幾千年來,人類一直飽受著這個瘟疫之苦,這是一種比痲瘋病、瘧疾、天花都還要更可怕的疾病...不管我們怎麼稱呼它,這種溫迪戈(食人魔)精神病都是人類有史以來已知最嚴重的流行病。”
溫迪戈源自於克里族(Cree)印地安人的傳說(在奧吉布瓦語中叫windigo,波瓦坦語中叫wintiko),其指的是危害生靈的巫師或惡靈。在福布斯看來,人類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我們過去兩千年來的整個歷史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溫迪戈病”這個心靈疾病不斷蔓延的故事。他認為古埃及人、巴比倫人和亞述人的文化都對溫迪戈病感染了整個中東負有責任。後來,在亞歷山大大帝領導下的馬其頓人與希臘人又將它進一步傳播,直到最後感染了羅馬帝國,據福布斯說,這使得溫迪戈病的破壞力獲得了史無前例的提升。
他在這裡所談論的這種心靈疾病其實是一種很特殊的心態,它是隨著那些講求階級劃分的文化與文明的發展而產生的。為了維持控制、權力與繼續擴張,這種心態被刻意培養、鼓勵,最終成為佔據主導地位的思想與敘事。事實上,任何正在發展中的文化為了維持既有的權力結構,就幾乎都必須接受這種心態。如果不堅持這種思維方式,那麼它在面對其它競爭文化時就只會毫無還手之力(福布斯祖先的美洲原住民文化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福布斯認為溫迪戈病已經嚴重腐蝕了歐洲人的心靈,以至於溫迪戈式的行為現在幾乎成了歐洲文化與所謂的進步思想的基礎。為了讓少數統治者維持權力與秩序的穩固,他們必須設法改變、說服或限制其社會/文明中的人們要嘛相信並擁護同樣的理念,要嘛至少不去反抗它。我們的現代社會就是奠定在這種心態——或社會敘事——並通過脅迫,或者現在更常見的是洗腦宣傳來操控集體的意願。
福布斯得出的結論是,一個發達的社會會懂得利用這種溫迪戈病患者的權力慾望來打造一個高度紀律化且僵化的結構,多年來這些結構一直通過制度化的調劑來掩飾它的控制機制。這些結構在人與人之間建立了一種既定的“等級秩序”或階級地位,這種社會地位排名系統接著就會被“正常化”,成為對所有人的剝削。即使是無辜或無意識的溫迪戈病患者也會因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參與這個行為系統,而它會使他們產生彷彿自己擁有自由與權力的幻覺。就像其它病毒一樣,溫迪戈病會不斷增強自身對人類心靈的腐蝕力,好繼續感染與吞噬越來越多的人類。
溫迪戈病的掠奪本質可以隱藏在任何偽裝下,最常見的包括“愛國主義”、“追求成功”、“捍衛我們的生活方式”,還有我們最近看過的很多“你要不是支持我們,就是與我們作對”的例子。溫迪戈病會透過緊鑼密鼓的洗腦來同化更多人,進而延續這種自我服務的價值觀。我們很多民族文化中的神話、敘事和固有思維模式到最後都變成了只是為了使溫迪戈式社會得以繼續延續下去。然而,如果這種心態不僅附著在特定的文化,而是還存在於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集體心靈中的話呢?這就是精神分析學家、心理學家卡爾・榮格要探究的問題。
榮格的集體潛意識
榮格或許是第一個認識到我們在世界舞台上看見的一切其實很大程度上都是我們潛意識心靈的投射或表徵的心理學家。榮格認為這種集體潛意識並不是個體獨自發展,而是源自於遺傳。換句話說,我們都遺傳了一種“精神生命”,其中充滿了各種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的“記憶”(occurrences)。如果說像溫迪戈病這樣的心靈病原體已經感染了這個精神世界,進而使人類的集體潛意識產生失調的話,那該怎麼辦呢?我們正在面對的很可能是一種心靈病原體——即心靈病毒,它正在通過那個潛在的集體領域來感染我們每個人的思想。
這種集體精神病就像是一種現象場,它可以說是整個非局域意識集體場的基礎。這裡的危險在於,任何人都可能會因為一時疏忽而被它感染。我們的惡意或憤怒念頭往往在我們開始意識到之前就已經產生了,然後它們很容易就會被表現成實際的行為。誰不曾有過卑鄙或齷齪的想法?問題是這些想法究竟是源自於我們的內心,還是說它們其實是從外面來的?由於這種心靈病原體——我稱之為受傷的心靈——本身是一種非局域現象,因此我們可能都在不同的程度上感染了它。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它已經擁有了我們。最糟的是,大多數人都是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成為這個病原體的攜帶者。如同榮格指出:“戰爭、王朝、社會動亂、征服與宗教,實際上都只不過是一種連那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層心理渴求產生出來的表徵而已。”(註2)
如果我們用現代電腦來比喻,這就像是我們的電腦被安裝了惡意軟體或代碼遭到竄改。這種心靈病原體也是以相同的方式發揮作用,即在我們的心靈中安裝某種惡意軟體。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不會意識到它,因為它總是與我們的“正常”思維一起運作,直到它最後開始反客為主。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們的心理結構將會逐漸適應這個外來的“入侵者”並將其同化為自身的一部分,使之被變得正常化。換言之,我們最終會開始認為它就是我們的心靈。
唐望的外來異物
薩滿教和人類學文獻中有很多關於人們如何受到某種具有精神侵入與掠奪性的“惡意能量”影響的描述。在近代,還沒有人像唐望(don Juan)透過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的書那樣如此清楚公開地談論這件事。在唐望系列的後期,隨著卡斯塔尼達在薩滿之路上的經驗已足夠豐富、成熟,唐望便向他揭示了一些關於掠食者本質的“真相”。據唐望指出,有一種“外來異物”一直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控制我們。這些“掠食者”現在已經成功囚禁並馴服了人類。當卡斯塔尼達對此表示不解時,唐望解釋說:
“為了確保我們服從與懦弱,掠食者使出了驚人的手段,當然這是從戰略上而言很驚人,對於承受者而言就很恐怖。它們把它們的心智給了我們!你聽到沒有?掠食者把它們的心智給了我們,於是變成了我們的心智。掠食者的心智古怪而又矛盾,陰沉,充滿了隨時被揭穿的恐懼...掠食者透過心智,反正本來就是它們的心智,向人類灌輸任何對它們有利的。”(註3)
根據唐望的說法,有一種“外來異物”,也許是實體或能量,已經滲透到了人類的心靈中。也就是說,當“我們”正在思考或“產生”任何想法時,我們實際上一直都在受到一種“古怪而又矛盾,陰沉”且隨時充滿恐懼的腐敗心靈的影響。當我們接通並沉浸在集體潛意識中時,用榮格的話說,我們就是在挖掘那些“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的記憶嗎?問題是,這些記憶也很可能包含了掠食者的“外來影響”。
作為一個物種,人類擁有屬於自己的集體潛意識,正是它奠定了我們的思維模式與行為特徵的基礎。假如心靈疾病、精神創傷、主導敘事——即溫迪戈病、掠食者病——已經感染了這個集體心靈領域,那麼我們就很有可能也繼承了我所說的受傷的心靈。它同時也引出了一個明顯的問題:究竟這些寄生蟲−掠食者的“心智”希望我們創造出一個怎樣的文明或社會?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可以從奧地利哲學家、神秘主義者魯道夫・史代納(Rudolf Steiner)在20世紀提出的人智學中找到。
阿里曼的降臨
魯道夫・史代納曾在他寫於20世紀初的著作中提到了一個叫做阿里曼(Ahriman)的實體。據史代納說,阿里曼是一種超越感知的力量,其企圖在人類的演化過程中分散他們對自身真正潛力的注意力。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它開始主動影響人類的思想,使之朝向特定的方向發展;一個更符合它而非人類的需要的方向。阿里曼希望透過這種方式創造出一連串的束縛,包括:唯物主義、機械論式的宇宙觀;基於理性唯物論的科學教條;完全從經濟觀點出發的社會動力與系統學;強烈的民族主義與民族認同;大量主張分離主義的政黨;大量的原教旨主義宗教,以及枯燥乏味的知識文化(註4)。至少目前看起來,阿里曼的陰謀可以說是非常成功!
史代納也明確指出,阿里曼最危險的地方在於這股力量根本幾乎沒有辦法被發現,因為它很懂得該如何隱藏自己(就像掠食者)。史代納在他的演講中說道:“...想想那些將我們束縛在地球上的事物,它們讓我們變得遲鈍又市儈,深陷在唯物主義中無法自拔,又用貧瘠的知識控制我們,這就是阿里曼力量的所作所為。”(註5)
我們被告知阿里曼勢力有著非常清晰的意圖,那就是要將人類與地球都納入囊中,使人類再也無法擺脫他們的控制。再一次,這聽起來非常耳熟。史代納告訴我們,阿里曼不斷在向我們隱瞞現代的理性主義科學實際上只是一個巨大的幻覺和騙局的事實。這麼做的目的顯然是要繼續利用唯物主義來麻木我們,讓我們不再有任何渴望或衝動想要去探究有關於“宇宙中的靈魂與精神”的知識。
阿里曼勢力會不惜一切手段來煽動對立、混亂與衝突。他們利用各種代代相傳的觀念——家族、種族、部落、人民——來不停製造混亂與分裂。通過這些階級結構,他們進一步強化了這個受經濟與物質需求主導的文化。史代納警告他的聽眾說,要是人們無法發展出自己獨一無二的精神生命,到時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阿里曼的化身”了。
最後的思考
上面介紹的這些例子——美洲原住民、西方心理學、中美洲薩滿教與歐洲神秘學——顯然都很符合我所提出的受傷的心靈這個命題。 然而,最初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種創傷仍是一個謎。它可能是人類文明的集體精神病、某種惡意入侵的後遺症、一股毀滅性的原力/存在,又或者以上皆是,或是其它類似的東西。不過,不管具體原因是什麼,很顯然有一種創傷性的存在一直盤踞在人類的心靈中,我們必須去認識它的本質,然後將其驅逐出去。
也許今天我們看見的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就是這種驅逐仍在持續拉扯的結果——這就像是一場公開的驅魔儀式。最終,我們需要學會抑制這些“外來異物”,唯有如此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我們人類才能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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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tnotes
1. Jack D. Forbes, 2008 (rev). Columbus and other Cannibals, Seven Stories Press, xvi
2. Cited in Meredith Sabini (ed), ed. 2008. C.G. JUNG on Nature, Technology & Modern Life, North Atlantic Books, 188
3. Carlos Castaneda, 1999, The Active Side of Infinity. Thorsons, 220
4. R. Steiner, 2009, The Incarnation of Ahriman: The Embodiment of Evil on Earth, Rudolf Steiner Press
5. Ibid, 1
金斯利・丹尼斯(KINGSLEY L. DENNIS)是一位全職作家與研究人員,迄今已著有二十多本書。他的新書是《顛倒的世界:為什麼我們活在一個虛假的現實》(The Inversion: How We Have Been Tricked into a False Reality),另外他也撰寫了許多關於社會哲學的文章。想瞭解更多可以參考他的網站:www.kingsleydenni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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