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ukcolumn.org/blogs/steiners-science-of-the-mind-and-cosmic-evolution
by LORRAINE DAVISON
當我還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時,我經常坐在一間破舊的保暖室裡面,它是我們的家庭醫生的手術候診室的一部分。那間保暖室有兩件事一直令我印象深刻。首先是吊掛在那陰暗的空間裡面的葡萄藤頑強的生命力,有幾年它們甚至結出了幾顆乾癟的葡萄。其次,從保暖室往外看可以看見一棟豔麗的粉色建築就在我們的腳下,在這個單調的中部工業城鎮中它的存在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這棟建築被當地人稱作“史代納學校”。從那時起,它的身影就總是在我的記憶裡佔據著一席之地;現在,它對我來說就是整個無形的心靈世界的象徵,我們在這個世界裡面來來去去——但卻往往對它的力量一無所知。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真正開始認識魯道夫・史代納(Rudolf Steiner)是誰,又為什麼他的影響力可以從奧匈帝國的邊陲一隅一直延伸到我所身處的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英國專欄報》(UK Column)最近刊登了一篇由J・保羅・格林納威(J. Paul Greenaway)撰寫的評論,讀著這篇文章使我再次想起了那棟粉色的建築。他質疑“靈性科學”是否真的算是一種科學?又或者它其實只是魯道夫・史代納留下的“有缺陷的遺產”。這可是一個大哉問,作者本人也清楚他的評論終究只能作為一個開場白,讓我們藉著這個機會重新審視魯道夫・史代納的人生與成就。秉持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他根據自己在教育機構中工作的經驗向我們提出了一些“銳評”,而他所待過的就是那些依照這位深奧的奧地利思想家的理論建立起來的學校。作為一個讀者,我認為(恕我冒昧,我想這位作者也會同意)這些“銳評”實際上是來自於他在親眼看過現代的史代納學校(華德福)和坎培爾(Camphill)社區如何實踐他的思想後所感到的幻滅。
這位作者接著邀請我們親自去閱讀史代納的作品——本文就是我對這個邀請做出的回應。我堅信,認識史代納和他的世界觀對我們理解今天這個全球化時代、行星的意識乃至最終的人類演化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史代納的著作可以說是浩如煙海,因此我將只集中於那位作者提出的中心問題:
史代納所說的“科學”到底是什麼意思?
史代納的世界
如果不瞭解魯道夫・史代納所生活的世界,那麼就不可能理解他的科學觀。
史代納出身卑微,但他卻生在一個神奇的國度裡面。這是一個充滿城堡、醉心於煉金術的王侯與沉迷巫術的皇帝的國度:統治中歐、波蘭及匈牙利的神聖羅馬帝國。
他早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奧地利和匈牙利的山林間度過,他的父親最初是一名電報員,後來又在新蓋好的南奧地利火車站擔任站長。他童年生活的村莊是如此恬靜,以至於當火車經過時,人們都會紛紛衝出家門一睹它呼嘯而過的場面,畢竟這大概是他們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唯一的刺激了。
年輕的魯道夫可以說是生活在新舊世界的交界;他後來聲稱自己其實從小就已經意識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的使命就是要掀起一場人類意識的革命。
當他還是一個只有五到七歲的孩子時,他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裡遇見了一名陌生女子。這個女人長得跟他的家人有幾分神似,她請求這個男孩從今往後能夠盡可能地幫助她。話一說完,她就消失不見了。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一名素未謀面的親戚就在那一天自殺了。史代納相信他看見了那個女人的靈魂。他說從那一天起,他就開始有了能夠進入精神世界的能力,而且不僅僅是人類,還包括整個自然界背後的精神世界。
奇怪的是,另一個比史代納早五年出生(且注定也要成為一位傑出而偉大的思想家)在奧匈帝國的孩子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經歷了類似的“內在”與“外在”世界之間的分裂。
這個年輕的塞爾維亞人叫做尼古拉・特斯拉(1856−1943),他經常不由自主地看見幻象(通常伴隨著強烈的閃光),它們是如此逼真,以至於有時他甚至無法分清它們與日常生活中的場景和物體哪一邊才是現實。即使他伸手過去,也無法將這些幻象揮去。它們帶給了他極大的痛苦與焦慮,直到十二歲那年他讀了一本描寫英雄人物的心境轉變的小說,這似乎喚醒了他內在的意志力。從此之後,特斯拉便開始學會享受這些幻象帶來的樂趣,不再只想著要趕走它們,而是嘗試接納它們——他決定任憑自己的想像力自由馳騁,隨著這些幻象翩翩起舞。在這些幻象的引導下,他進入了一個像清醒夢一樣“真實”的空間與狀態,而這是他在平常清醒的時候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然後憑著本能,我開始逐漸超越了我所熟悉的這個狹隘的小世界,並看到了嶄新的景象。起初,這些景象仍然模糊不清,每當我試圖集中注意力,它們就會消失不見,但漸漸地我能夠將它們定住了;它們現在被賦予了力量與獨特性,最終開始呈現出具體的事物。我很快就發現,只要我的視野越走越遠,吸收越來越多的景象,我就會感到更加樂不可支,於是我開始了旅行——當然,這是發生在我腦海裡的旅行。每天晚上(有時是白天),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出發去旅行——遊歷新的地方、城市和國家——我會前往那些地方,認識與結交新的朋友,不管這聽起來有多麼難以置信,但他們對我來說真的就像活生生的真人一樣,而且他們表現得也跟真人完全沒有兩樣。”
史代納和特斯拉都能夠跨越內在與外在世界之間的界線;兩人都相信這兩個世界是同樣真實的。這兩個男孩之後也都繼續在追求他們心目中的“科學”,但史代納更決心要將只要他才看得到的世界變成可以為全人類分享的知識。
德國的浪漫主義反叛
在很大程度上,史代納可以說是德國的浪漫主義反叛的產物。
德國的浪漫主義哲學家非常重視一個叫做絕對精神或集體心靈的概念,其源於古老的anima mundi−“世界靈魂”。這個想法可以追溯到柏拉圖,他將世界視為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並有一個絕對的靈魂瀰漫在這個整體之中。浪漫主義本身是對唯物主義的反擊,後者堅持宇宙只不過是由一大堆互不相干的部分所組成的巨大機器。浪漫主義試圖解決這種機械論世界觀造成的心靈疏離和異化——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沒有走出這個問題。然而,雖然浪漫主義並不否認自然科學或經驗科學的成就,但它努力想要調和(但並不總是成功)啟蒙運動催生的科學唯物主義與浪漫主義崇尚的有機情感。
儘管史代納後來一般被視為神秘主義者和靈性導師,但他最初卻是以哲學家的身份出道,他試圖推廣一種獨一無二且十分前衛的知識理念。於是,人智學(anthropology)及其關於人類演化的宇宙理論就這樣誕生了。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可以說是一位在這個被理性唯物主義剝奪了一切魔法與意義的世界裡為浪漫主義奮戰的勇士。
柏拉圖與理型
史代納的思想深受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影響。在柏拉圖的《斐多篇》中,蘇格拉底聲稱靈魂是不朽的,無法被毀滅,因為它源自(與墮落)於一個被稱為理型(forms)或理念(ideas)世界的神聖領域。人類身上也有這個永恆不朽、無法分解的精神元素,柏拉圖稱之為“靈魂”,史代納稱之為“精神”。
柏拉圖的理型世界是一個非物質的“維度”,其中包含了一切生靈的神聖模板(一種活生生的藍圖或原型)。每種生物都只有一個原型——所以貓有貓的原型、鳥有鳥的原型,諸如此類。這些看不見的模板乃是由精神元素所組成,並被“投影”到物質世界予以顯化。物質世界的所有形式(貓、狗、樹木等等)皆是源出於這些非物質的“模板”。由於它們本身是由與人類的心靈相同的元素構成,因此理論上人類可以認識這些模板。
史代納深受浪漫主義哲學家、同時也是科學家的歌德影響,並曾受聘整理科德生前未發表的科學著作。歌德十分熱衷於研究植物的形態學,他通過一種嚴謹的“想像觀察法”從史代納所說的超感官世界或精神因果世界(即理型界)直接看見了所有植物的原型。
但為什麼歌德能看見植物的原型,大多數人卻無法看見呢?
柏拉圖認為只有經過淨化的靈魂才能看見並理解(因為它們也包含了深刻的意義)這些理型。這是因為靈魂在最初從神聖領域墮落後就受到了物質的束縛與蒙蔽。
他相信靈魂必須通過追求哲學(philo-sophia,其意即為“愛智慧”)來淨化自己。隨著靈魂藉由持續不斷的哲學實踐而獲得淬煉,它最終就能感知到理型;然後重新回到不朽的精神世界,擺脫肉體的輪迴:可以說,這是一條“救贖”之路。
雖然古希臘哲學經常被視為一種“理性”的思辨體系,而且還是西方科學與理性發展的基礎,但柏拉圖所談論的“哲學”並不是那種你可以在隨便一所英國的大學裡面學到的東西。他所指的實際上是一種內在的感知,説它是一種深邃、神秘的直覺或許更貼切。柏拉圖的(精神)知識觀不是說我們一定需要接受某種神聖的啟示,而是人類的心靈可以憑著努力實現自己天生就擁有的直觀精神世界的能力。所以這是一種取代而非變成另一種宗教的哲學。
柏拉圖非常悲觀地認為,除了極少數之外,大部分的人恐怕窮盡一輩子也無法獲得這種“救贖”。只有懂得“實踐”的哲學家才能通過這些神秘知識與靈魂科學來獲得救贖。
如何讓所有人都獲得這種“諾斯底式”(即每個人都必須依靠知識來拯救自己)的救贖幾乎成為了18、19世紀的一些德國哲學家的使命。這一點在黑格爾(1770−1831)的著作中體現的特別明顯。
黑格爾發展了一種現代版本的絕對精神理論。他認為即使是更高領域的知識實際上也會以無意識的原型形式(它們造就了各式各樣的意象與民間傳說;後來的榮格也提出了同樣的想法)存在於所有民族的民間傳說和神話中。這就像是一張“如在其上,如在其下”的防護網。換句話說,只要讓他們認識與直觀集體潛意識世界中的那些意象,就算是頭腦單純的人也能夠獲得某種程度的神聖知識,乃至與絕對精神重新合一。
在19世紀之交的那個歐洲剛開始工業化的時代,人們普遍認為純樸的鄉下人反而更容易發展出像靈視和第二視覺(second-sight)這樣的能力,倒是他們生活在城市中的那些更理性、更規訓的同胞卻失去了這些能力。
阿洛伊斯・維辛格(Alois Wiesinger)神父是上奧地利施利爾巴赫(Cistercian Schlierbach)基督教修道院院長,他是20世紀為數不多對超心理學抱有濃厚興趣的基督徒之一。他認為許多超自然現象都是源自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一個人會稍微釋放或鬆開身體與靈魂之間的束縛:
“這種奇怪狀態的其中一種特殊形式叫做清醒時做夢,西伐利亞有一位著名的幽靈先知(Spokenkieker)就會在間歇性地進入這種狀態的時候獲得‘第二視覺’的能力,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蘇格蘭、蒂羅爾州及其它地方的奇人異士身上,這些人大多過著遠離塵囂、安靜清閒的生活,這反而有利於他們在清醒時做夢。”
史代納同意這種臨夢幻覺(hypnagogic)狀態,尤其是介於清醒和睡眠之間的時候最適合用來追求精神知識。然而,他卻認為透過科學的方法、清醒與明智的判斷力也同樣能夠接近精神知識,因為他自己就是這麼做到的。他堅信這種能力是人人都具有的,前提是人們願意下功夫去發展它。
史代納科學的核心正是要發展這種以清晰的意識來直觀精神世界的能力。他對這個目標抱有一種宛如救世主般的熱情。
史代納曾在他的自傳中說過,他早年就立志要發展一套自己的哲學。為此他特別研究了黑格爾。儘管他是這位哲學家的終生崇拜者,但他在閱讀黑格爾的著作時卻感到“非常彆扭”,因為後者完全只專注在抽象的思想世界。
另一方面,史代納卻想要從這種抽象的思想世界“轉向對精神世界的具體直觀”。他解釋說:
“我發覺很多人都以為經驗與觀念是兩個互相對立的事物。在我看來,觀念本身就是經驗,因為人本來就活在觀念裡面,而不是觀念從外面進入人的裡面。”
他的解釋不禁令人想起特斯拉的描述,特斯拉說過他並不是單純地在幻想一個生動的內在世界,而是他的身體——以一種非常真實的方式——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內在宇宙”裡面。
縱然史代納有遇見逝去親人的經歷,但他本人並不是一個唯靈論者。他十分鄙視當代的唯靈論,認為它們盡是一些毫無理智的胡言亂語。相反的,他卻將這段經歷當成是他開始對幾何學產生興趣的契機!事實上,理解幾何學也是柏拉圖學院和畢達哥拉斯學派最基本的要求。研究幾何學的目的是在於讓人們認識到它們的實在性:幾何形狀是一種跳脫在物質世界之外的實在之物,且可以為人類的心靈所掌握。這是認識非物質世界的必要條件,也是通往純粹哲學知識最重要的一步。史泰納在他九歲那年收到一本幾何學教科書時,就已經直覺地領悟了這一點。
他說:
“我非常重視數學,它成了我往後追求所有知識的基礎。數學提供了一種獨立於任何外在感官印象的感知和觀念體系。那時的我就認為,人們可以透過這些感知和觀念來理解感官世界,並發現其中的規律。藉著數學,人就能理解世界,但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先在人的頭腦裡建立起數學觀念。”
因此,只有先掌握了人類頭腦中的那些活生生的數學理型,我們才能認識我們通過感官感知的這個物質世界的科學規律。此外,在史代納看來,認識死者的世界所需要的也正是相同的內在感知或哲學基礎,就像幾何學和微積分一樣,對死者世界的探索也應該要成為一種開放的科學知識。
心靈的科學
憑著他的“靈視”能力,史代納得以窺視因果背後的精神世界與那個超感官的歷史資料庫(阿卡西紀錄),他對於宇宙演化歷程的敘述之詳盡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不過這已經超出了本文的範圍。他也正是因此才被捲入了種族主義的爭議中,這無疑玷污了他的聲譽。這是因為第三帝國的“應用生物學”(applied biology)和優生學理論都多少摻雜了一點史代納和神智學家布拉瓦茨基夫人(Madame Blavatsky)提出的雅利安種族概念,這一點J・保羅・格林納威也指出了。
因為令人鄙夷的納粹種族理論而引起爭議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卻也蓋過了史代納在談論歷史與人類的未來時所真正想要強調的重點,這個重點就是人類正在轉變成為一個全新的物種,或者該說是順應著宇宙的每個“時代”而出現的下一個“根源種族”(root races)即將誕生。在這下一階段的演化中,人類將會慢慢開始脫離現在這個物質世界的密度。
史代納對新興的達爾文主義演化論深感興趣,他還與在德國推廣達爾文學說的恩斯特・海克爾(Ernst Haeckel)建立了一段令人驚訝的交情。儘管兩人分別是從精神與物質這個光譜中的兩端出發來理解演化論,但他們都是一元論者(其與柏拉圖或基督教不完全相同)。這意味著他們都相信我們的世界只有一個本源。對海克爾來說,這個本源就是物質(他的本體論就是種系發生學〔phylogeny〕);但對史代納來說,精神才應該是物質的本源。
史代納非常關心人類的演化,他認為下一階段演化的重點就是人類要發展出覺察超感官世界的能力。
他在他的書《神智學:世界與人類命運的超感官知識探索》(Theosoph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upersensible Knowledge of the World and the Destination of Man,1904)中一開頭就引用哲學家費希特的《全部知識學的基礎》(Science of Knowledge)裡的一段話指出:
“這一學說需要的是一種全新的內在感官或感知工具,它將揭示出一個普通人所從未見過的新世界。”
史代納繼續說道,那些不發展這種感官的“普通人”將在未來靈視力變得司空見慣的世界中成為盲人。這種全新的知識對這些人來說將是難以理解的。事實上,那些無法接受這些知識的人甚至會在某種程度上不再被當成“正常”的人類:
“每個人都可以在不瞭解植物學、動物學、數學和其它科學的情況下完成自己作為一個人的職責。然而,如果他無法理解關於人的本質與歸宿的超感官知識,那麼他就無法成為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
不過,除非我們對人類的未來完全陷入絕望,否則他認為我們斷然不該“懷疑將來每一個誠心之人都會睜開眼睛看見這些知識的可能性。”
我沒有理由質疑那些為他寫傳記的作家,他們每個人都說史代納是一個溫暖而善良的人,他厭惡暴力、總是和善待人。但不難理解他的這番話很容易就會被一些不那麼聰慧的追隨者曲解成極端的結論。
打開每一個人“誠心之人”的眼睛是史代納的一生志業,但他始終很難找到願意聆聽自己的聽眾,直到1902年他成為了德國神智學會的秘書長。從那時起,他的形象便從一位學院派哲學家搖身一變變成了文藝復興時期的魔法師。事實上,他就是因為堅持自己的那一套以西方傳統為本位的神秘主義思想,才在最終與崇尚東方傳統的神智學會分道揚鑣。1913年,他創立了自己的人智學學會。
他自稱在年輕的時候曾有幸認識一位精通神秘學的“大師”,後者建議他應該用一套唯心主義哲學來包裝他關於人類演化的神秘學思想。不過,從1902年之後這種哲學包裝便逐漸褪去,史代納開始也更公開地在西方神秘主義的背景下談論他的思想。他的教誨的核心簡單來說就是一種非常古怪且異端的基督教(包括他堅持實際上有兩個基督與兩個魔鬼*)。
如果我們考慮他在這段哲學時期基本上一直是在思考該如何具體進行實踐,那麼會有這種轉變也就不足為奇了。他的第二個思想階段(新柏拉圖主義與赫耳墨斯主義時期)則顯示出他試圖引導人們採取具體的手段來實踐這個目標。史代納在西方精神傳統中著實值得更多的關注,但這超出了本文的範圍。應該記住的是,就連柏拉圖本人實際上也是厄琉息斯神秘宗教的成員。
回到德國浪漫主義反叛
為了充分理解史代納科學的本質以及為什麼它與今天的我們息息相關,我們必須要先來回顧他那時所身處的世界。
我們已經看到他的思想深植於浪漫主義傳統。在浪漫主義曾的影響下,18世紀的德國出現了一種非常獨特的科學方法,其與其它歐洲國家的理性唯物主義都完全不同。其中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磁力說/梅斯梅爾催眠術(mesmerism)。
安東・梅斯梅爾(Anton Mesmer,1734−1815)這位著名的德國催眠師認為,所有有生命和無生命的物體中都存在著一種肉眼無法看見的磁力。他聲稱自己可以透過投射磁力的方式來治癒患者的疾病,為他們補充缺乏的磁力或糾正失衡的磁力,患者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常常會產生痙攣性的抽蓄或康復反應(healing crisis)。
與此同時,有關於異常經驗的報導也讓人們開始注意到了潛意識心靈的存在。以夢遊為主題的故事在這時變得十分膾炙人口,這種平時在人類身上被隱藏起來的心靈往往被它們賦予了超人甚至是奇蹟般的特質。亨利・F・埃倫伯格(Henri F. Ellenberger)就在他的代表作《潛意識探索》(The Discovery of the Unconscious)中指出:
“關於夢遊者的奇妙故事可謂層出不窮,他們會在月圓之夜寫作、到河裡游泳或行走在屋頂上,以及如果有人叫了他們的名字並搖醒他們的話,他們可能就會突然做出暴力行為。”
1784年,當一位法國業餘科學家、皮塞居爾侯爵阿曼德・馬利・雅克・德・夏斯特內(Amand-Marie-Jaques de Chastenet)正在實驗梅斯梅爾醫生的治療術時,他二十三歲的病人維克多・雷斯(Victor Race)發生了極不尋常的康復反應。他進入了一種“磁力睡眠”狀態。在這種“睡眠”狀態下,他看起來卻比平常還要更清醒、自信且聰明。他能夠回答問題、重複侯爵唱的歌,但不是真的唱出聲來,而是在他自己的腦海裡跟著哼唱。侯爵針對維克多和他妹妹的矛盾提出了一些建議,並指示他要在醒來後照著這些建議做。醒來後的維克多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
皮塞居爾侯爵能夠在維克多和其他人身上一再重現這種現象。最特別的是,一旦他的病人進入這種奇怪的磁力睡眠狀態,他們就可以自己替自己,或是替別人診斷疾病、預測他們的病況並提出適當的治療方法。這在當時立刻就引起了轟動。這位侯爵似乎是找到了一種人為地引發夢遊狀態的方法。受試者在這種清醒的睡眠狀態中會完全服從於操作者的意志,所以它又被稱作“人工夢遊症”(artificial somnambulism);從皮塞居爾侯爵的研究之後,磁力說熱潮便開始慢慢消退,梅斯梅爾治療術最終就變成了今天的催眠術。
磁力睡眠的發現使人們不得不承認確實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心靈,催眠暗示的效力則清楚表明,不同層次的心理功能之間的界限其實並沒有真的那麼涇渭分明。19世紀末的著名法國神經科學家讓・馬丁・沙可(Jean-Martin Charcot)曾在巴黎有名的硝石庫精神病院工作過,他透過催眠暗示成功地使病人產生全身麻痺或緘默症,從而證明了精神症狀確實可以導致嚴重的身體問題。他認為有些人平時就幾乎是活在一種永久的夢遊狀態中,因此他們特別容易受到催眠與自我暗示的影響。
發現了第二個心靈之後,下一個問題便是它究竟是“封閉的”還是“開放的”。如果它是“封閉的”,那麼它就只會包含那些曾在有意識的心靈中出現過的東西,例如被遺忘的記憶或曾在有意識的心靈裡一閃而過的念頭,還有白日夢跟幻想。另一些人則認為這個被隱藏起來的無意識心靈是“開放的”,並且可以跟其他人的心靈進行交流(還記得維克多・雷斯可以他的腦海裡重複皮塞居爾侯爵唱的歌),它反映出了一個集體的、神秘的領域或世界靈魂。
德國人更常抱持後一種觀點,磁力說在這裡非常受歡迎,有好幾所大學都在對其進行研究。人們發現使這種磁力生效的基礎是一種心靈共鳴,它需要的是施力者與受力者之間的默契。這包括受力者要對施力者產生某種敏感體質,例如感知後者的思想,甚至是彼此身體上的感受。情況也可以反過來,這一現象被稱為磁力互易(magnetic reciprocity)。
正是這一點經常導致磁力說受到道德上的質疑,因為有時這種關係可能會擦槍走火。即便這種情況沒有發生,磁力也經常引起強烈、持久甚至是無法抗拒的柏拉圖式連結。記錄顯示,那些接受過同一個人磁化的人都會對彼此產生強烈而持久的依戀情感,在一個案例中有兩人因此開始互稱兄弟姐妹。
在德國,這種特殊的連結關係後來被發展成一個更哲學性的概念,即同情共感(Sympathie,字面意思是共同的感受),它有時會被比作是母親與子宮中尚未出生的孩子之間的親密聯繫。這一概念與浪漫主義哲學家的絕對精神十分契合,並為史代納等人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諷刺的是,恰恰是因為與史代納生活在同一時代的奧地利人西格蒙德・佛洛伊德(1856−1939)的努力,將心靈視為一個封閉系統的觀點最終才成為顯學。自那以後,佛洛伊德的封閉心靈和達爾文的唯物主義演化論就幾乎主導了西方的自我形象(self-image)。
人類的心靈,精神的戰場
史代納科學的本質就是一門旨在開發這種開放式心靈的科學,其目的是要引導人類擺脫稠密的物質,回到更靈性的狀態。根據史代納對超感官世界的科學研究,這就是人類的命運。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毅然決然地踏上下一階段的演化,因為按照史代納的說法,地球正在慢慢死去。
事實上,在布雷頓森林會議七十五週年的紀念大會上,經濟學家、哲學家查爾斯・愛森斯坦(Charles Eisenstein)就公開宣稱,經過他自己的靈性研究,他認為地球的“超靈魂”(over-soul)如今正處於遲暮的最後陣痛期,這顆星球正在迎來它自己的新生,它將會有一個新的“靈魂”,而我們必須與之合作。他是在2019年7月當著世界金融體系中的許多重要人士的面說出這番話的。
我們應該更認真地思考史代納的另一個原因是,今天的全球主義議程至少有一部分似乎就是奠定在他的“開放式”心靈科學上。
2015年1月,法國生物實驗室Biotrial在為葡萄牙製藥公司BIAL進行新藥試驗時不慎導致了一名男子死亡、另外五人因為嚴重神經損傷(海馬體受損)而必須入院治療。這些試驗本身就存在著很大的爭議:首先是因為該公司並未事先透露相同的化合物曾在以前對實驗狗造成傷害,其次是他們對這些化合物的性質十分語焉不詳。外界普遍懷疑他們很可能是在進行“超心理學”研究。
義大利知名神經學家、波爾多大學神經學研究主任文森佐・皮亞扎教授(Vincenzo Piazza)就曾公開表達過他無法理解為什麼BIAL會對某些明顯“不科學”(所以不是因為有人因此死亡或留下終身的後遺症!)的研究感興趣。
然後很快就有人發現,BIAL(通過其相關的基金會)二十多年來一直在資助總計二十五個國家的超心理學研究,包括英國、美國、德國和俄羅斯。據該公司的官網寫道:
“從1994−2022年7月,BIAL基金會資助的研究共發表了兩千零三十六篇論文,其中有一千六百三十二篇被收錄在索引期刊(Scopus或Web of Science),一千四百零四篇被收錄在影響指數期刊中。幾乎半數的論文都被發表在其學科領域排名第一梯隊(Q1)的期刊上。截至2022年7月,一千四百七十二篇論文平均被引用二十四次。”
死者家屬的律師引用了大麻吸食併發症的專家馬雷斯科教授(Marescaux)的說法,質疑該公司恐怕隱瞞了試驗真正的目的。儘管該公司對外宣稱是在研發新的止痛藥,但馬雷斯科教授卻表示,他們很可能是在研究內源性大麻素(一種作用於大腦受體以抑制某些神經傳導物質的化合物)在超心理現象中的作用。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首任總幹事朱利安・赫胥黎(Julian Huxley)曾說過,未來的大學都應該要加緊投入超心理學研究,因為這有助於實現全球的統一。這些研究在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但程度總是十分有限,因為我們始終在啟蒙運動與“浪漫主義”思想之間搖擺不定。另一方面,許多由億萬富翁資助的私人機構則一直在接力這把火炬。其中包括了費澤研究所(Fetzer Institute)和約翰・鄧普頓基金會(John Templeton Foundation)。
雖然我們對政府究竟在這一領域投入了多少心力仍不甚清楚,但朱利安・赫胥黎對大學研究的期許已經在“意識研究”、“靈性生態學”、“異常經驗心理學”和“生態心理學”這些新興領域中獲得了應驗。不管它們的名目是什麼,所有這些新興學科的目標都是要發起一場人類意識的革命:地球上的大多數人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場巨變已即將到來。
史代納承襲了浪漫主義的開放式心靈觀,並反對與他同時代的佛洛伊德的封閉心靈說。雖然普通大眾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深受我們從小就在講究理性主義的學校中被灌輸的那種自我觀影響,但現在卻已經有些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在揮別這個窠臼了。要想跟上他們的腳步,我們就必須走出這種精神上的盲目。
在保羅・格林納威引述的一篇文章中,有位家長非常憤怒地抱怨說,她發現自己的孩子所就讀的史代納學校居然“偷偷”給他們上了與神秘學有關的課程。這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說實話,我真的覺得沒什麼。我們不能因為自己從未仔細去認識那些正在越來越強烈地左右我們生活的思想的本質而怪罪史代納。如果我們連學校現在開始教導孩子們如何自慰都無動於衷,那我們又怎麼能指望他們不被現代全球化的精神洗腦與隱藏在氣候變遷背後的議程給荼毒呢?
結論
在他去世後,史代納的妻子瑪麗・馮・西弗斯(Marie von Sivers)在他未完成的自傳的結尾獻上了這麼一段悼詞:
“他將自己的一生全都奉獻給了人類,卻因此招致千夫所指;他本想踏上求知之路,卻因此踏上一條困難重重的荊棘之路。但他終究走了過來,為了人類一路披荊斬棘。他突破了知識的極限;現在那條路上已不再有任何阻礙。我們眼前的是一條清晰的知識之路,而這本自傳就是一個例子。他一生致力於將人類的知識提升到精神層面,使人們得以認識宇宙的精神本質。由此,他完成了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事業。他教導我們理解眾神最偉大的壯舉;他做到了常人所不能及之事。這樣的他豈能不被地獄裡的惡魔所憎恨?
即使再怎麼不被世人所理解,他的回答仍然是愛。”
所以,作為結尾,我的思緒又回到了我兒時的那棟粉色的史代納學校,以及它背後偉大的種種一切。
從那間診所手術室的同一個位置,我往西邊還可以看見就在附近的德比(Derby),它是19世紀哲學家赫伯特・史賓塞(Herbert Spencer)的故鄉,他一生信奉適者生存的道理,堅決反對向窮人提供任何救濟。伊拉斯謨・達爾文(Erasmus Darwin)則來自往東稍遠一點的諾丁漢。他的孫子查爾斯和弗朗西斯(高爾頓)向我們自古以來的基督教社會發起了最具毀滅性的挑戰。與他們志同道合的那夥人都相信,他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利用演化與優生學的機制來塑造人類。與史代納一樣,他們宣稱自己已經發現了隱藏在人類歷史背後的科學原理,現在他們要用它來規劃人類的未來。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在我童年的小小世界裡,無論是礦工、鋼鐵工人、工廠和商店裡的員工實際上都被自封為救世主的魔法師們用一本名為“科學”的魔法書給牢牢控制著。很難不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就是對他們來說,我們只是這盤宇宙棋局裡的棋子。今天的我常常會想著一個問題:從前當我還在等著要領我的抗生素處方的時候,待在那棟粉色學校的圍牆裡的孩子們(他們也許都是與我同齡的孩子)還會學習什麼是“眾神最偉大的創舉”嗎?我想我永遠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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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eral Sources
Carlson, W. Bernard, Tesla: Inventor of the Electrical Ag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3
Ellenberger, Henri F, The Discovery of the Unconscious: The History and Evolution of Dynamic Psychiatry, Basic Books Inc., 1970
Lachman, Gary, Rudolf Steiner: An Introduction to His Life and Work, Floris Books 2020 (first published 2007)
Webb, James, The Occult Establishment, Archive.org, 1976
Steiner, Rudolf, Rudolf Steiner: an Autobiography, Rudolf Steiner Publications, 1977
Steiner, Rudolf, Theosoph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upersensible Knowledge of the World and the Destination of Man,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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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史代納的說法,《路加福音》與《馬太福音》記載的耶穌家譜之所以會互相矛盾,就是因為它們談論的根本就是兩位不同的耶穌(或按正確的發音應該是“約書亞”,它在當時是一個很常見的名字)。我們可以將這麼做的原因理解為“基督能量”過於強大,以至於它在進入物質世界時不得不先分化成兩個人來分擔,直到他們足夠成熟後才再次結合。
第一個耶穌−“耶路撒冷的耶穌”(按家譜是所羅門王的後代)是瑣羅亞斯德的投胎轉世,他的靈魂在第二個耶穌−“拿撒勒人耶穌”(按家譜是祭司拿單的後代)十二歲那年進入了後者體內,並在三十歲時徹底覺醒,於是才有了我們今天熟悉的那位耶穌。雖然這聽起來令人匪夷所思,但卻不是完全無跡可尋:
- 諾斯底主義中有一種理論叫做“嗣子說”,其主張耶穌本來只是一個普通人,直到在三十歲那年在約旦河受洗時才被基督(神性意識)附身,覺醒成為耶穌基督。
- 古代猶太教相信彌賽亞實際上應該有兩位,一位是“國王彌賽亞”,另一位是“祭司彌賽亞”。所以才會出現《但以理書》說彌賽亞將“駕著天上的雲”降臨,《撒迦利亞書》卻說彌賽亞會“卑微地騎著驢子”到來的兩種不同敘述。
- 《死海古卷》的〈大馬士革文獻〉提到了兩個彌賽亞,一個出自亞倫的血脈,另一個出自雅各的血脈。
- 早期基督教也流傳過同樣的思想,成書於公元2世紀的《十二使徒遺訓》寫道:“耶和華必從利未支派中立一人為大祭司,從猶大支派中立一人為國王。”但也有可能這裡的祭司彌賽亞實際上是指施洗約翰。
- 《馬太福音》記載耶穌出生在希律王(逝世於公元前4−6年)統治時期,《路加福音》卻記載耶穌出生於居里扭(就任敘利亞巡撫於公元6年)下令進行人口普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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