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那個炎熱的週五晚上,當我走出艾薇瓦家時,我感覺自己就像第一個見證了奇蹟的使徒。即使外頭十分悶熱,我依然激動得渾身發抖。沿路我經過的人們都坐在他們家門前的台階上,懶洋洋地喝著啤酒。要是這些熱不可耐、滿頭大汗的人們知道...一個生活在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時期的牧羊人才剛剛在離他們不遠的附近現身的話就好了。我仍陶醉在方才那段經歷中,真想一把抓住他們的汗衫大喊:“你們難道還不明白,這個可悲的舊世界只不過是我們稱之為生命的那一枚硬幣的其中一面嗎?”
理所當然地,我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訴了瑞秋。鑒於她對藏傳佛教的喜愛,我想她一定會對羅素和他所說的一切感興趣。果不其然。但是,聽完我對菲莉帕的描述後,瑞秋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興奮,反而還露出了一副陰鬱的神情,而那總是意味著我有麻煩了。
我聽懂了她的表情隱含的警告,便回到書房思索那天晚上的不可思議經歷。我不斷回想著菲莉帕,我想要相信羅素的話。如果我們確實上輩子在希臘是一對戀人,我想知道這麼多個世紀以來我們還有過哪些關係。我也很好奇她對我現在的人生與行為有什麼看法。
隔天一早,我開始了一個我在接下來三年裡將一直間間斷斷進行的功課。我會在早餐前先爬上樓梯,來到書房的旋轉坐椅前,將雙腿抬放在橡木桌上,閉上眼睛,呼喚菲莉帕來跟我說話。在那十五分鐘的時間裡,我的思緒不斷被重新浮現的記憶與待會要進行的工作打斷。總而言之,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我不願意放棄任何能夠與指導靈進行交談的機會。每天早上我都會再次進行嘗試,然後再期待明天的結果會有所不同。
我一點也不懷疑這樣的溝通是有可能的。早在以前為《真實的輪迴轉世》做研究的時候,我就接觸過很多關於指導靈以及非物質存在層面的說法。古代的藏人將這個不受時間與空間束縛的地方稱之為“中陰”(bardo),bar的字面意思是“介於中間”;do的意思是“島”。至於其它文化,從古希伯來人到南太平洋的沖繩人,也都相信存在著一個不同於凡塵、專門回收與培育靈魂的維度。在我看來,它就是天堂:生命的海洋,我們從那裡來,最後又回到那裡去。
指導靈、守護天使、守護神、隱形守護者及其它類似的東西在各種形上學文獻和宗教經典中屢見不鮮,他們經常會對地球上的人們表現出仁慈的眷顧。從歷史紀錄來看,有很多人其實都可以十分敏銳地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察覺到這些無形夥伴的存在。往近的說,那些自稱有過瀕死經驗或靈魂出竅經歷的人都經常提到它們碰見了指導靈。還有許許多多的靈媒自古以來就一直在與“另一邊”的智慧存在進行交流。小喬治・蓋洛普(George Gallup Jr)1982年進行的一項調查表明,有24%的美國人相信與死者交流是有可能的。
雖然我對許多跨維度交流的案例很感興趣,但我在過去從未與精神存在有過任何親身接觸。我曾在一次摩托車事故中險些喪命,當時我的安全帽已經被切成兩半,還有一次我乘坐的船在巴哈馬群島附近有不少鯊魚出沒的水域翻覆,差點溺死。但它們都沒有引發任何瀕死經驗或靈魂出竅體驗,更何況我從來沒有在生活中感覺到身邊有一個看不見的夥伴。甚至連我想要探究自己的前世的嘗試都失敗了,因為我似乎就是無法依靠催眠進入狀態。因此,當艾薇瓦・紐曼在那個悶熱的7月邀請我去她家,與一群自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實體進行交流時,我本來其實並沒有抱著任何期待。
就在我接受多倫多電台CFRB採訪談論輪迴轉世的證據後不久,邀請函便不請自來地出現了。我的加拿大出版商送來了一封來自署名叫艾薇瓦的聽眾來信,她在信中講述了自己如何莫名其妙地成為了那些自稱為指導靈的無形實體的傳聲筒。她聲稱這些實體總是滔滔不絕地談論著輪迴。事實上,他們就生活在一個與陽間相隔的非物質空間中。
艾薇瓦在信中的語氣使我確信,她並不是一個被形上學思想沖昏頭的狂熱新紀元運動追隨者。她除了物理科學之外什麼都不信,她本人是一名實驗室技術人員,且從不相信靈異現象。事實上,她對自己正在成為靈體的代言人感到非常不安。她說,她寫信給我是因為她渴望為這些完全違反理性的事情找到合理解釋。“我是一個有著正常興趣的正常人,”她表示:“我完全不想被當成是精神病院的待入院病人。”
艾薇瓦在信中的最後發出了邀請。“當你下次來訪加拿大時,”她寫道:“希望你願意賞光來我這裡參加一次降神會,親自體驗一下這種現象。”她不知道,雖然我說話帶有英國口音,但我住的地方離她在帕克代爾(Parkdale)的家只有幾英里遠,當我致電給她表示接受她的邀請時,她還因此大吃了一驚。
我在第一次前去拜訪她的時候得知,艾薇瓦患有慢性骨髓性白血病,這是一種足以致命的疾病。當她的鄰居、朋友兼催眠師羅傑・貝蘭庫特知道她的病情後,便立刻為艾薇瓦安排了催眠,這麼做是為了直接向她的潛意識灌輸一些需要的醫療建議。對催眠一無所知的艾薇瓦覺得反正就死馬當活馬醫吧。於是,在羅傑和她的醫生陪伴下,她準備了九項精心斟酌過的指令,它們將在她進入催眠狀態後被複誦。這些指令包括“命令妳的骨髓立刻開始製造身體需要的額外紅血球”、“立刻停止再繼續製造病變的白血球”等等。
幸運的是,艾薇瓦很快就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出色的催眠對象。她迅速進入了狀態,於是便開始密集地接受催眠。在差不多習慣進入催眠狀態後,她與羅傑每週相約見面兩次,讓後者對她重複每項醫療指令六遍。
不出幾個月,這些催眠暗示——艾薇瓦稱之為“巫術”——確實對控制白血病產生了效果。它們無法阻止艾薇瓦仍時不時會感到疲勞與突然渾身劇痛。它們也無法扭轉她本已足夠纖細的身體繼續日漸消瘦。但這些下達給潛意識的指令確實消除了那些本來一發作就要好幾個小時的疼痛與噁心,並且還緩解了關節炎並使病情不再進一步惡化。羅傑對當初的目標已經基本實現感到很滿意,於是他決定試著進行一些催眠實驗,以作為冗長的複誦工作後的附記。儘管艾薇瓦對這些實驗沒什麼興趣,但她還是接受了,畢竟這也算是答謝羅傑一直以來的照顧和幫助。
羅傑就像一位正在解釋物理學定律的老師,他謹慎且嚴肅地告訴我,他的催眠實驗最終如何引發了與“指導靈”的交流,與此同時艾薇瓦則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煙,時不時朝我們咧嘴一笑,彷彿是在說:“別問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薇瓦表示她完全不是有意要召喚出這些神秘的聲音。
“我本來只是想要透過催眠治療來幫助我的腦袋對抗白血病,”她說。“就只是這樣而已!但一件事引發了另一件事,結果現在這些靈體已正在通過我說話。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或是什麼。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但是,從羅傑告訴我的情況來看,他們顯然對我的病情暸若指掌,而且似乎在設法幫助我好轉。但我實在很難相信真的有所謂的精神世界。我以前從未見過真正的通靈術,我覺得占星學就是胡說八道,我對超自然現象一點興趣也沒有。你看看我的書架...”
我轉身看向後面的書架,上面塞滿了卡爾・馬克思、弗拉基米爾・列寧的著作。
“這應該已經足夠說明我的立場了,”艾薇瓦說。“所以我絕不是那種會相信某種生死之間的奇幻仙境的人!”
艾薇瓦或許不相信中陰,但從文化和臨床角度來看,卻有無可辯駁的證據能夠證明它的存在。事實上,艾薇瓦的懷疑態度只會使我傾向於相信眼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現象,而她就身處在這個現象的核心。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昏睡”對人類而言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們花費了數十億美元想要尋找外星人卻一無所獲。但是在這裡,在一間再平凡不過的郊區房屋客廳裡,來訪者甚至不需要付門票錢,一個憤世嫉俗、育有三個孩子的四十三歲人母卻正在代表那些已經穿過死亡之門的亡者發聲,這無庸置疑地證明了一件事實:我們從不會真正死去,也從不是孤獨的。
我對這些指導靈思考得越多,就越是被乾脆來寫一本書談論他們的想法所吸引。我想我可以通過採訪各種藉由靈媒之口來發聲的精神守護者,來盡可能地蒐集關於另一個維度的知識,而羅素就是最好的開始。他會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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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彎腰看著艾薇瓦那副乾癟的身體。羅傑坐在他習慣的位置,雙手緊握靠在沙發上。艾薇瓦此時已經失去意識,現在是羅素在主持一切,他正用自己精心斟酌過的英語自信地說出每一個字。他的自信反而使我感到緊張。
“你覺得,”我問說:“寫一本關於指導靈的書是個好主意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羅素馬上回答道。“你還沒有足夠的知識。”
“我的意思就是,為了寫一本書而開始認真做研究。”
“如果你為這樣一本書下足了研究,且研究得很透徹,那自然無話可說。如果你的研究做得很充分...是的,或許對你來說,就你從事的職業性質來說,這會是一件好事。但我想說的是,你正在踏入一個危險的世界...只要你繼續提出問題,只要你繼續發展自己,只要你不要拖指導靈後腿,是的,這對你而言或許確實是好事,但是...”
我從羅素的語氣中聽出了警告。
“我得要提醒你,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如果它很輕易就被人們信以為真,或人們只看見它的表面價值,那麼這就說明它其實有點...沒那麼有價值。”
“你認為我應該去尋找那些聲稱他們與指導靈有聯繫的人,好更進一步地瞭解指導靈的角色嗎?”
“或許你應該先學會怎麼分辨一個指導靈究竟是真的指導靈,又或者只是一個在惡作劇的靈體。”
當然,我想知道該怎麼分辨他們。
“你會發現那些搗蛋鬼,或者你可能會稱之為說謊鬼的傢伙,會更喜歡就靈魂與信仰高談闊論,而且他們喜歡讓人們不加質疑地全盤接受自己的話。如果你不能伶俐地明辨是非,你就有可能會落入靈體的陷阱...你是一個聰明人。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然而,我還是得警告你...即使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人也曾經且將再次陷入靈體的陷阱。”
我向羅素請教該如何避免這種悲慘的下場。他用比剛才更加嚴厲的態度告誡我,必須時刻不忘以批判性的態度和適時提出敏銳的問題來判斷是非。
“如果你堅持要往這條路走下去,你就必須帶著審慎的懷疑、豐富的知識和中肯的問題來繼續前進,它們會幫助你從最基本的信仰、神秘主義和胡說八道中分辨出哪些是真實的東西。質疑!無時無刻都要質疑!如果問題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就繼續質疑,繼續質疑下去。”
羅素停了下來。等到他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又重新變得柔和且充滿同情。
“你的書可能會激怒許多人。不過,菲莉帕說你以前就惹怒過很多人,往後你還會再繼續惹怒更多人。你以前就曾經用你的書改變過許多人的想法。你的筆桿子蘊含著強大的力量。”
“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問道:“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寫出一本完整的關於指導靈的書?”
“要我說,十五到二十輩子。”
這句話讓我當場愣住了。萬幸的是,羅素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我理解你當然希望能在此生就完成這項任務,我理解你希望在一段合理的時間內完成這項任務,好讓你往後還能繼續去探索其它事物...這可能會是一項非常艱鉅的任務。然而,它並非不可能做到。如果你想研究指導靈,你就必須去下你認為專業且徹底的功課。因為,你瞧,等到你自己離開凡塵並成為指導靈時,你就會帶著這些知識。屆時你會看見自己當初可能犯下的錯誤...”
羅素用十分嚴肅的語氣告訴我,他覺得我的想法是個好主意。他和菲莉帕都打算盡全力幫助我。我能感覺到在他高深莫測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善良的心。我真的喜歡羅素。但我真正想見的果然還是我自己的指導靈菲莉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羅素也承認,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準備好透過艾薇瓦來說話,以及熟悉地球上的時間觀念。另一方面,羅傑的指導靈——一位名叫漢妮(Hanni)的荷蘭女子——則只用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就準備好說話了。我衷心盼望菲莉帕也能像漢妮一樣聰明。
當艾薇瓦從催眠中醒來時,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拿眼鏡,然後一口氣喝掉了兩杯水,並勉為其難地同意聆聽我們的錄音。當她聽到羅素使用“伶俐”(alacrity)這個字時,她忍不住重複了一遍。“伶俐?”艾薇瓦模仿著她的指導靈的英國口音說,但模仿得相當糟糕。“伶俐?我從來沒學過這個字。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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