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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RON UNZ
這麼多年來我訂閱過很多雜誌,多到我幾乎讀不完了,因此它們大部分在寄來後我幾乎只會稍微瞥一眼封面,就將它們直接塞進倉庫。但偶爾我也會心血來潮把它們拿出來翻翻,看看我平時究竟都錯過了些什麼。
2010年夏天,我偶然翻到了一本叫《大事記》(Chronicles)的雜誌,它是由一個十分冷門的保守派團體小量發行,然後我很快就看到了一篇標題並不特別吸引人的書評。但這篇書評的內容卻出乎我的意料,至少它證明了這些年來我付給該雜誌的訂閱費還真的沒有白費。
書評的作者安德烈・納夫羅佐夫(Andrei Navrozov)是一位長居英國的蘇聯移民,他在文章一開頭就引用了另一篇發表於1990年,即將近二十多年前的書評中的話:
“(蘇沃洛夫)打臉了過去五十年來人們所聽到、寫出、製作、演唱、發行、印刷或誕生過的每一本書、每一篇文章、每一部電影、每一項北約政策、每一個唐寧街的假設、每一位五角大樓職員、每一位學者、每一位共產主義者與反共人士、每一位新保守派知識分子,以及每一首蘇聯歌曲、詩歌、小說和音樂作品。因此,《破冰者》毫無疑問是我這輩子有幸讀過最具開創性的歷史著作。”
那篇更早以前的書評就是他本人寫的,它曾在《破冰者》(Icebreaker)的英文版出版後刊登在知名的《泰唔士報文學副刊》上,而他這麼說確實一點也不誇張。這本書實際上完全顛覆了二次大戰以來的官方歷史。
《破冰者》的作者維克多・蘇沃洛夫(Viktor Suvorov)是一位資深的蘇聯軍事情報官員,他在1978年叛逃到西方,隨後出版了多本有關於蘇聯軍方與情報部門的書籍,它們大多倍受好評。但在這本書裡,他提出的是一個更加激進的觀點。
這個“蘇沃洛夫假說”聲稱在1941年夏天,史達林其實本來已磨刀霍霍準備好要對歐洲大舉用兵,結果希特勒在同年6月22日的先發制人攻擊反倒阻止了這一迫在眉睫的危機。除此之外,這位作者還認為史達林的侵略計畫實際上只是他從20世紀30年代初以來就已經籌劃好的長期地緣政治戰略的最後一步棋罷了。
布爾什維克革命後,歐洲國家普遍對新興的蘇維埃政權抱持著極大的不信任與敵意,許多國家都擔憂自己國內的共產黨會成為裡應外合的第五縱隊。因此,為了實現列寧的野心並將革命點燃至德國及其它歐洲國家,史達林需要先設法分化歐洲各國,以連橫之術破它們的合縱之策。於是,剛崛起的希特勒就成為了他眼中可以加以利用的“破冰者”,因為後者很可能會發動一場將歐洲各國紛紛捲入的血腥大戰,至於蘇聯則可以袖手旁觀、伺機而動,等到時機到來時再一舉出兵征服整個歐洲大陸。
為此,史達林密令當時勢力強大的德國共產黨採取政治行動暗助希特勒上台,然後再誘使這位德國獨裁者簽署《德蘇互不侵犯條約》以瓜分波蘭。這項條約既導致英國和法國不得不與德國兵戎相見,同時也除去了波蘭這個緩衝區的存在,使蘇聯軍隊得以直接駐紮在德國邊境。在與希特勒的互不侵犯條約一簽完後,史達林就立刻調轉了此前的防禦策略,並開始大規模集結進攻部隊,準備隨時揮師歐洲。因此,按照蘇沃洛夫的說法,史達林才應該是歐洲二次大戰爆發的“始作俑者”,這也成為了他的書的最新英文版書名。
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蘇沃洛夫的理論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已在全世界掀起了巨大的迴響,並且在除了美國和其它英語國家之外的地方都有不少的討論。正如納夫羅佐夫解釋說:
“這本書(的英文版)僅僅售出了八百冊。
幾個月後,德國的一家小型出版社Klett-Cotta發行了它的德文版,書名是《破冰者:史達林算計下的希特勒》,它收穫了幾篇吞吞吐吐而小心翼翼的書評。它賣出了八千冊。1992年,蘇沃洛夫的書稿被交付給莫斯科的一家獨立出版社,這本書才終於有了俄文版,首印的十萬冊很快就銷售一空。接下來的幾年裡,它的銷量突破了五百萬冊,使蘇沃洛夫一舉成為有史以來最賣座的軍事史學家。
然而,從《破冰者》在英國出版到《始作俑者》再版印刷的近二十年裡,《破冰者》在全世界引起的熱潮卻沒有勾起英國、美國、加拿大或澳洲任何一家出版社的興趣——甚至沒有人願意用一根駁船桿去敲敲蘇沃洛夫——現已絕版的哈米什−漢密爾頓初版書在當初只賣二十美元卻依然乏人問津,而它現在在網路上的售價卻高達五百美元。”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蘇沃洛夫的書已被翻譯成至少十八種語言,而蘇沃洛夫假說也在俄羅斯、德國、以色列及其它地方的學術界引起了激烈的爭論。許多作者都出版了他們的書來支持或更常是反對他的理論,甚至還有人特地召開國際學術會議來就該理論展開辯論。但我們的英語媒體卻對這場仍在持續進行中的國際大辯論視而不見,以至於一直以來我竟從未聽說過這位最賣座的軍事史學家的大名。
最終,著名的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出版社終於決定在2008年打破長達十八年的知識禁運,並出版了蘇沃洛夫的著作的英文修訂版。但我們的媒體卻再次裝作彷彿沒這回事,結果只有一篇書評出現在了我偶然找到的這份不起眼的意識形態宣傳出版物上面。這充分說明了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英語出版社和媒體是如何組成統一戰線,輕而易舉地抵制任何它們不樂見的重要話題。直到近來網路興起以後,這種令人沮喪的情況才迎來了轉機。
要確認史達林的真實算盤及其在20世紀30年代的外交政策背後的實際考量並不容易,人們對他的言論與行為往往有各種不同的解讀方式。因此,主張這位獨裁者應該為第二次世界大戰負責在我看來有點像是故意要博人眼球。但蘇沃洛夫假說中的另一個核心主張——即當德國人發起進攻的時候,蘇聯人其實也早已處於出兵邊緣——卻是一個極為實際的問題,可以根據確鑿的證據來進行評估。我愈想愈覺得這實在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如果蘇沃洛夫在他的書中引用的事實與細節都不是完全子虛烏有的話,再加上海軍學院還發行了他的書,看來它應該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東線戰場是二次大戰真正的主角,部署在這裡的軍事力量遠比西方或太平洋地區都要多得多,而正統的歷史總是喜歡強調蘇聯的軟弱無能。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發動巴巴羅薩行動,對蘇聯展開大規模突襲,令紅軍完全來不及反應。史達林經常因為他完全缺乏備戰的準備而飽受詬病,甚至有人嘲諷說希特勒才是這位偏執的獨裁者唯一信任的人。
儘管蘇聯的軍隊帳面上兵源充足,但他們卻缺乏有效的領導,他們的軍官階層因為20世紀30年代的大清洗而元氣大傷,總之他們落後的裝備和糟糕的戰術都絕對無法與擁有現代裝甲師的德國國防軍匹敵。
俄羅斯人在一開戰後便損失慘重,幸虧冬天的來臨與廣闊的國土才保住了他們的一線生機。戰爭就這樣持續了四年,直到1945年憑藉優勢兵力與不斷改進後的戰術,蘇聯才終於攻進了早已滿目瘡痍的柏林街頭。
以上就是對過去對蘇德戰爭的傳統理解,我們身邊的每一份報紙、每一本書、每一部電視紀錄片與電影都在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說法。但就算只是對最初的情況進行一些粗略的檢查,也還是會發現不少解釋不通的地方。
許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國中生的時候,我曾經非常沉迷於戰爭遊戲,並對軍事歷史抱持著濃厚的興趣,而二次大戰的東線戰場始終是經久不衰的話題。但每次對巴巴羅薩行動的重新沙盤推演都顯示,德國人最初的勢如破竹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蘇聯軍隊的奇怪部署,他們以弱點完全曝露的隊形沿著邊境線聚集,簡直就像準備要發起進攻一樣。但蘇沃洛夫提出的證據遠遠超越了這些沒有意義的猜測,他筆下的歷史圖景也與我們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標準敘事截然不同。
首先,雖然人們普遍相信德國在軍事科技,包括坦克和飛機方面皆遙遙領先,但這其實只是一個神話。事實上,蘇聯坦克無論在武器、裝甲還是機動性方面均遠優於德國坦克,以至於後者的坦克相比之下幾乎顯得過時落後。更為明顯的是蘇聯在數量上的優勢,史達林部署的坦克是德國和其它國家總和的數倍:兩萬七千輛,反觀希特勒的軍隊則只有四千輛。即使在和平時期,哈爾科夫的一家蘇聯軍工廠每六個月生產的坦克數量也比1940年之前整個第三帝國製造的坦克都還多。蘇聯人的對地轟炸機也享有類似的優勢。得益於蘇聯完全對外封閉的性質,如此龐大的軍事力量才幾乎沒有被外界發覺。
同樣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蘇聯軍官的素質或軍事理論有任何不足。事實上,我們經常忘記在現代戰爭史上最早的“閃電戰”戰術就發生在1939年8月,當時史達林命令坦克、轟炸機與機動步兵展開大規模突擊,把駐紮在外蒙古的日本第六集團軍打得落花流水。就算在1941年,史達林顯然還是十分信任他手下的許多高階軍事戰略家,縱然一開始損失慘重,但他們中的很多人仍繼續指揮軍隊,等到戰爭結束時也紛紛晉升成為蘇聯的最高軍事領袖。
當然,蘇聯的戰爭機器在很多地方確實仍十分原始,可是他們的納粹對手也是半斤八兩。也許關於1941年發起進攻的德國國防軍最令人吃驚的一個技術細節是,其所仰賴的運輸系統幾乎完全是前現代化的,他們得依靠七十五萬匹馬拉著馬車來運送軍隊需要的彈藥及其它補給品。
與此同時,若非因為史達林已計劃要展開進攻,那麼很多蘇聯武器的存在就會變得很沒道理。儘管蘇聯裝甲部隊大部分是中型坦克,例如T-28和T-34,不過它們在總體上都遠遠優於德國坦克,而且蘇聯還開發了各種非常專業化的坦克,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其它國家沒有的類型。
蘇聯生產了大量的輕型BT坦克,它可以輕鬆拋下履帶繼續行駛,最高時速可達六十英里,是其它同類型坦克的二至三倍,非常適合深入敵方領土。然而,這種輪式坦克只適合在完善的高速公路上行駛,而蘇聯境內根本沒有這樣的高速公路,反而德國擁有龐大的高速公路系統。截至1941年,史達林已部署了將近六千五百輛這類適用於高速公路的坦克,比全世界其它地方加起來都要多。
幾個世紀以來,從拿破崙到希特勒等歐洲征服者最終都被英吉利海峽這道天險給擋了下來,但史達林的準備顯然要更充分得多。雖然幅員遼闊的蘇聯是一個典型的陸權強國,但它卻是世界上最早開始生產兩棲輕型坦克的國家,這種坦克能夠穿越河流、湖泊,甚至是征服者威廉在1066年勇渡的那條臭名昭彰的寬闊護城河。蘇聯在1941年時已部署了四千輛這種兩棲坦克,而德國用在進攻作戰中的各類坦克加起來也不過才三千三百五十輛。但由於這些坦克根本無法拿來防禦,它們最後都遭到了棄用或報廢。
蘇聯還部署了數千輛重型坦克,其顯然是為了與敵方的裝甲部隊交戰所用,德國則根本沒有這類型的坦克。在實戰中,蘇聯KV-1或KV-2可以輕鬆擊毀四到五輛德國最好的坦克,即使自己被擊中也幾乎能毫髮無傷。蘇沃洛夫就講述了一個KV坦克的例子,它被直接擊中了四十三次後才失去戰鬥力,而它此時已經擊毀了整整十輛德國坦克。
其它關於1941年夏天史達林的軍隊規模與意圖的證據也同樣很能說明問題:
在二戰初期,德國人經常會在重要作戰中利用傘兵與空中機動部隊來奪取敵人大後方的關鍵目標,這是他們能順利在1940年戰勝法國、1941年打敗希臘的重要原因。這些部隊往往只會配備輕型武裝,根本無法在防禦戰中與一般的步兵抗衡;因此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進攻。德國在戰時總計派出了四千多名傘兵,比英國、法國、美國、義大利或日本都要多。然而,蘇聯卻有至少一萬百名訓練有素的傘兵,蘇沃洛夫認為實際的數字應該接近兩百萬。
有時從武器系統的設計也能看出其背後的戰略考量。IL-2攻擊機是歷史上生產量最多的軍用飛機,它是一款非常強大的蘇聯轟炸機,最初被設計為兩人駕駛,後炮手負責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保護飛機免受敵方戰鬥機攻擊。然而,史達林卻親自下令改變設計,取消後炮手和防禦武裝,導致這款轟炸機在戰爭爆發後經常遭到擊落。看來史達林和他的戰爭幕僚們本來應該是設想他們會輕易在開戰後取得制空權,而這個假設只有在德國空軍第一天就因為奇襲戰術而被摧毀殆盡時才會成立。
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就在德國發起先發制人進攻的幾個星期前,史達林曾下令釋放數十萬名古拉格集中營中的囚犯,發配武器並將他們編入內務人民委員會領導的部隊,形成了距離德國邊境僅數百英里的第二戰略梯隊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部隊的目的可能僅僅是為了充當佔領軍,好方便戰力更完備的前線部隊繼續前進去攻下法國、義大利、巴爾幹半島和西班牙。不然的話,我就實在無法為史達林找出其它合理的解釋了。
有計劃地入侵與佔領一個講不同語言的大國需要大量的後勤工作。例如,向來以嚴謹著稱的德國人就在開戰前向他們的軍隊印刷並分發了大量的基本德語−俄語會話手冊,以便與當地的斯拉夫村民和城鎮居民進行溝通。諷刺的是,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蘇聯也製作了大量類似的會話手冊,以供蘇聯軍隊到時和德國人民溝通。在1941年初的幾個月裡,已經有數百萬份會話手冊被分發給駐紮在德國邊境的蘇軍。
蘇沃洛夫對戰爭爆發幾個星期前的歷史重建實在非常令人著迷,它凸顯了蘇聯和德國的軍隊其實都在採取著類似的行動。他們雙方都將各自最優秀的部隊、機場和彈藥庫轉移到了邊境附近,這都是有利於進攻而不利於防守的姿態。雙方還小心翼翼地清除了所有殘存的地雷區,並拆除掉帶刺的鐵絲網等障礙物,好避免拖累即將發起的攻勢。雙方都在盡力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表面上高談和平,私底下卻在摩拳擦掌準備好大打一場。蘇聯的部署動作很早就開始了,但由於他們的兵員眾多,要行進的距離也遠得多,因此當德國人發起進攻時,他們根本完全沒有準備好,於是史達林征服歐洲的野心被徹底粉碎了。
上述所有關於蘇聯的武器與戰略決策的例子似乎都很難用傳統的防禦論來解釋,反之如果史達林早在1939年就已經鐵了心要出擊,並在1941年下定決心出手的話,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而這也完全符合列寧當初規劃的將蘇聯版圖擴張至全歐洲的野心。蘇沃洛夫還舉出了其它數十個例子,讓他的理論顯得非常具有說服力。
這本書的篇幅不算長,大約有十五萬字,只需花二十美元以及在亞馬遜上動動手指,你就可以買一本下來閱讀並自已做出判斷。但對於那些只想聽重點的人,蘇沃洛夫曾在2009年出席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歐亞論壇並發表演講,影片已經被上傳到了Youtube,雖然他的英語水平不是很好:
越是有爭議的理論,即便有看似無懈可擊的證據,但在與對它們最強烈的反駁進行權衡之前,都還無法輕易評判孰是孰非,蘇沃洛夫假說同樣也是如此。然而,儘管在過去三十年裡出版了大量的二手文獻,且其中大部分都站在反對立場,但幾乎所有國際上的論辯都是用俄語、德語或希伯來語進行的,而我並不懂這些語言。
不過還是有一些例外。幾年前,我在一個網站上看到了有關這個主題的辯論。一位尖銳的批評者聲稱,蘇沃洛夫的理論早已被美國軍事史學家大衛・格蘭茨(David M. Glantz)1998年出版的《失足的巨人》(Stumbling Colossus)徹底駁倒。但當我訂購並開始閱讀這本書後,我卻感到非常失望。雖然這位作者放話要駁倒蘇沃洛夫,可是他幾乎完全略過了後者最主要的幾個論點不提,而只是對我以前早已看過不下數百次的標準敘事進行了非常乏味又迂腐的重複,然後夾雜了一些天花亂墜的修辭,又不忘譴責納粹政權是多麼罪不可赦。最諷刺的是,格蘭茨特意指出儘管蘇沃洛夫對蘇德軍事衝突的分析在俄羅斯和德國學者中引起了極大的迴響與支持,但這一理論在英美世界卻乏人問津,他似乎是在暗示這種忽視並不是無意的。也許這種態度反映了許多美國知識精英在20世紀90年代末對俄羅斯災難性的葉利欽時代的文化傲慢。
另一本優秀得多且大體上支持蘇沃洛夫假說的書,是曾獲獎的德國軍事史學家約阿希姆・霍夫曼(Joachim Hoffmann)所著的《史達林的殲滅戰》(Stalin’s War of Annihilation),這本受德國軍方出資支持的著作最初是在1995年出版,並在2001年發行了英文修訂版。
書的封面上有一條通知,表明這本書已通過德國政府的審查,作者本人則在導言中自述了他曾多次遭遇民選官員揚言要起訴他或面臨各種法律阻撓,而在書中的其它地方他也沒少批評政府,他很清楚政府裡的人對這本書很有意見。每當超出公認的歷史太遠,書本被禁止出版、作者被關押入獄這樣的事情就會一再上演,讀者在評估這些文本時必須格外謹慎,因為書中的重要內容時常會經過審查的修改,每當有誰的論調因為太過激進而無法被允許公開談論的時候,要就歷史問題進行學術辯論就會變得困難重重。
所以我們能說蘇沃洛夫的觀點是正確的嗎?由於英語世界的資訊守門人在過去三十年來始終選擇摀住眼睛,假裝蘇維洛夫假說不存在,於是我們幾乎看不見任何有建設性的評論或批評,這讓我很難去下結論。但基於現有的證據,我相信蘇沃洛夫的理論很有可能是正確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對二次大戰——這一奠定現代世界的核心事件——的理解恐怕就要完全改變。
蘇沃洛夫指出,任何條約或協議傳統上都是以其簽署的城市命名——《華沙條約》、《巴格達條約》、《慕尼黑協定》——還有1939年8月23日簽署、希特勒與史達林同意瓜分波蘭的《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條約》(德蘇互不侵犯協議),它實際上更應該被稱作“莫斯科條約”。
作為該協議的直接結果,史達林獲得了一半的波蘭、波羅的海國家以及其它利益,包括與德國直接接壤的邊界。與此同時,希特勒則受到了法國與英國接連對其宣戰的懲罰,以及全世界都一致譴責他是軍事侵略者。儘管德國和俄羅斯都侵略了波蘭,但後者卻設法避免了與波蘭盟友的任何戰爭。因此,《莫斯科條約》最大的受益者顯然就是莫斯科當局。
鑒於上一次大戰出現在西線的曠日持久的塹壕戰,幾乎所有觀察家都相信新一次的世界大戰也將朝向類似的方向發展,最終各國都會在這個過程中被消耗殆盡,誰也沒想到,德國卻憑著創新的戰術在1940年輕而易舉地就擊敗了法國的同盟國軍隊,這一結果完全跌破了世人的眼鏡。希特勒本以為戰爭到了這裡就差不多結束了,他相信自己向英國開出的極其慷慨的議和條件一定會被馬上接受。因此,他已著手要讓德國的經濟恢復到和平時期的正常狀態,他選擇黃油了而非槍枝,以確保自己在國內的聲望持續不墜。
然而,史達林卻沒有任何政治包袱,從他在1939年與希特勒簽署協議並瓜分波蘭的那一刻起,他的戰時經濟政策就已經停不下來了。他啟動了前所未有的建軍計畫,幾乎完全將生產重點放在進攻武器上面,同時叫停了那些防禦性的武器開發計畫,甚至還拆除了以前的防禦工事。到了1941年,這些進攻軍備已差不多準備就緒,相應的計畫也都已制定周全。
因此,一切就像我們的傳統敘述所描述的一樣,我們看到在巴巴羅薩行動之前的幾個星期或幾個月裡,一支全世界最強大的軍事進攻力量突然開始沿著蘇德邊境悄悄集結,彷彿是在等待上頭正式下達全面進攻的命令。等到戰爭真的開始後,敵人毫無警戒的空軍想必很快就會全軍覆沒,如潮水般湧入的坦克部隊則將展開大縱深突擊,包圍並殲滅所有敵軍,取得經典的閃電戰勝利,並且迅速攻佔大片的領土。只不過在這裡準備發起這場史無前例的征服戰爭的人是史達林,他的軍隊毫無疑問有能力征服整個歐洲,甚至可能很快還會征服歐亞大陸的其餘部分。
幾乎就在最後一刻,希特勒忽然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戰略陷阱,於是他不得不緊急命令自己無論在數量還是武器上都處於劣勢的軍隊,對正在集結的蘇聯軍隊發起一場孤注一擲的攻擊,沒想到還真的把蘇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從而強行在本來已必敗無疑的困局中扳回了一場重大的初步勝利。蘇聯在邊境囤積了大量的彈藥和武器,這些裝備恰好就成了德軍來之不易的補給,它們很快就通通落入德國人手中,這對資源嚴重不足的德軍而言無疑是一場及時雨。
蘇聯憑著其巨大的、完全為軍事服務的生產力,再加上英國和美國的鼎力援助,最終還是成功扭轉了戰局並打贏戰爭,但史達林最後只得到了歐洲的一半,而不是整個歐洲。蘇沃洛夫認為,蘇聯體制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在於,承平時期它在民用產品方面的生產力完全無法與其它國家競爭,而且由於這些國家大多成功在戰後倖存下來,因此蘇聯注定早晚會走向崩潰一途。
《大事記》的書評作者納夫羅佐夫是純正的俄羅斯斯拉夫人,他理所當然對那位德國獨裁者沒什麼好臉色。但他在書評的最後卻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因此,我們這些人今天能夠自由地撰寫、發表和閱讀這篇文章,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必須感謝希特勒。如果有人想因為我剛才說的這段話而逮補我,我不會隱瞞我住在哪裡。”
說的是真話!
回覆刪除二戰本就諸多似有似無的疑點~
聽懂的人,大部份選擇了緘默。
納粹德國的經濟體制從一開始就是要為戰爭服務,如果不開戰,再過幾年龐大的財政赤字、過度發行的梅福券就會直接把德國經濟搞垮,重蹈威瑪共和國的覆轍。
刪除瓜分波蘭前德國就已經快要全面債務違約,而唯一有能力力挽狂瀾的沙赫特還被希特勒開除了。所以二次大戰到底是史達林還是希特勒開第一槍,其實沒什麼區別,因為這注定是一個無解的局。
好笑的是很多人以為希特勒只要不開戰就會成為一代明君,殊不知他實際上就是一個治國無方的庸才。
想請問希特勒作為美國扶植起來的失控傀儡,他的角色定位到底是在什麼位置
刪除這個問題很難一概而論,因為不同的利益集團對他可能有不同的期許。
刪除華爾街銀行家決定支持希特勒最直接的原因是為了回收貸款。當時華爾街貸給德國的戰後重建資金(超過一千三百億馬克)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法國以催討戰爭賠款為由凍結了,如果貸款遲遲無法回收這些銀行家將會血本無歸,所以他們急需在德國扶植一位敢於在賠款問題上不向法國讓步的強人領袖,至於他們後來發現和納粹德國做生意很賺錢、開始違反貿易禁令發戰爭財那又是後話了(Wall Street and the Rise of Hitler,p.99)。
另一群美國銀行家(如Grayson M. P. Murphy、Thomas W. Lamont)則是相信法西斯主義才是未來的潮流,民主政治已經沒有未來,所以他們不只支持希特勒,甚至還試圖發動政變推翻羅斯福政府、建立法西斯政權,這便是1933年著名的Business Plot(商人政變)。小布希的祖父Prescott Bush就是他們和納粹德國之間的聯絡人。
而在英國這邊,一部分的人想利用希特勒來搞離岸平衡,讓德國與蘇聯互相狗咬狗,所以英格蘭銀行行長Montagu Norman很無恥地直接把捷克斯洛伐克存放在倫敦國際清算銀行的二十三噸黃金全都送給了德國,好讓德國的戰爭機器繼續運轉下去(Tower of Basel: The Shadowy History of the Secret Bank that Runs the World,p.77-76)。
另一部分支持希特勒的人,也就是所謂的Cliveden Set(克萊夫登集團)是英國上流階層裡的一群親德分子,嚴格上說他們親德也不對,他們和法國的共治主義者很像,都是夢想在歐洲建立一個統一的大帝國(The Anglo-American Establishment: From Rhodes to Cliveden,p.102)。
總之,當時的美國、英國和德國的各方人馬都有他們支持希特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