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9日 星期四

拯救表象:偶像崇拜研究(5)史前世界


所謂的“世界”史,指的當然不是隱象而是現象;亦即集體表象世界的歷史。但在進入這個主題之前,我們需要先來簡要說明一下它究竟與我們俗稱的史前史(pre-history)有什麼關係。在這裡,我使用這個術語所指的是地球在人類出現之前的歷史。


當雨水、陽光和我們的眼睛恰好各就各位的時候,我們就會看見彩虹。同理,要先有粒子,然後有人類出現在地球上,各式各樣的集體表象,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自然”現象才會形成。因此,只要研究範圍還是這些條件都已具備的時代,科學就可以合理的描述與探索自然,且不僅僅是物理學,其它研究範圍涵蓋從過去到現在的科學,例如地質學、生態學、動物學都同樣有效,彷彿這些現象完全獨立於人的感官與心理。這些研究不但不會靠不住,事實反而證明它們極具實用性。然而,人們並未充分理解,一旦研究的範圍超出至人類還未出現在地球上的時代,這下再用任何我們熟悉的術語來描述當時的自然事件與過程就沒有意義了。


當然有人會爭辯說(雖然我不這麼認為),有些動物一直從古繁衍至今,足以確保整個現象界,即“世界”或“自然”從未間斷。但這其實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為,雖然動物先於人類出現在地球,但比如說,地質學要描述的肯定不是牠們眼中的世界或自然;而且即使在任何有知覺的生命誕生之前,這顆星球也已經有了一段漫長的史前史。


問題是,我們現在被灌輸的往往是只從生物學和地質學,而沒有從物理學和生理學的角度去思考的史前史,我想當今大部分的小孩被教導的大概也是這種版本。我們應該適時的提醒自己,像H.G・威爾斯在他的《世界史綱》(Outline of History)前幾章中描述的那種地球史前演變史,不僅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實際上更根本沒有發生過。那段時期肯定發生了某種演變沒錯,而這些通俗作家,並且據我所知還包括他們所參考的教科書,也基本上都是承襲著同一種版本的史前史。問題是史前的一切都仍是以隱象的方式存在,只有在習慣近代西方文明這種集體表象的人類出現之後,隱象才變成了我們現在熟悉的表象。


所以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它還需要結合另一件事實來考慮,即每當談到還屬於隱象的那段歷史時(例如,根據放射性定年法來計算地球的年齡),人們總會假設這些隱象的行為模式從過去到現在都一成不變。此外(在我看來這一點尤其重要),如果把那些假想中的“習慣近代西方文明這種集體表象的人類”替換成其他人——比如,那些生活在一、二、三甚至更多千年以前的人,屆時我們就會寫出一部截然不同的史前史。


我們也無權未經調查就斷定,同樣作為拼湊史前史真相的間接方法,這種替代的“模型”就一定不比我們現在使用的模型管用。實際上它反而可能更管用。


有些讀者可能會覺得從這引申出來的言下之意實在太過驚人而一時半會接受不了,哪怕直到前面他都還同意我說的頗有道理,但我仍甘願冒著再次重複我的觀點的風險,先將如果不願接受這些結論而可以選擇的其它替代方案說明清楚,我們總共有三種替代方案可選,只是在我看來它們每個都有難以自圓其說之處。


我們可以採取一種超樸素(super-naive)的現實主義,拒絕所有物理學、生理學以及心理學的發現,就像約翰遜博士不做多想的踢石頭一樣*。“自然就是自然,地球就是地球,它們過去是怎樣現在也是怎樣。”這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毛病,但既然要科學地重建史前史,就應該要對所有反對意見保持開放,沒道理我們拒絕這些科學家的合理推論,卻又對那些科學家的推論照單全收。或者我們乾脆直接擁抱“雙重思想”。我們當然可以接受物理學說的都是真的,當我們學習的是物理學時就當它是真的,當我們學習的是其它學科時就當它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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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指英國文學家塞繆爾・約翰遜為了反駁喬治・柏克萊主教的極端唯心論,便用腳踢了一塊石頭說:“我就這麼反駁他!”——譯註



要反駁這種立場簡直不要太容易,有些讀者應該自己都能駁倒它。當然還是有人會選擇採取這種立場。這本書顯然不是要寫給那些人看的。最後,我們可以採取柏克萊的現象觀。柏克萊認為,在人類不在場的情況下,不僅僅隱象,而是甚至連所有表象其實都是由上帝本人來維持的。在我看來這其中包含了一個說不通的推論,即在今天地球上所發現的各式各樣的集體表象中,甚至是在過往更豐富廣泛的各種歷史表象中,沒理由只有西方人在過去幾個世紀以來所形成的那套集體表象受到上帝的青睞。


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對史前史的所有認知都是錯的。即使要揣摩在沒有人類的情況下,隱象可能是什麼模樣難免會被批評是可疑的玄想,但如同我所說的,這些揣摩仍然有它們不是作為實際描述,而是作為概念“模型”的價值。最重要的是,要記住它們都有各自的極限(特別是當我們需要評估這種方法與其它任何研究史前史的方法優劣時)。因為它們終究都只是人的想像。一旦這種想像的本質與侷限性被忘記了,它們就會變成偶像(idols)。弗朗西斯・培根曾指出中世紀時的人們在認識世界時往往受到四種不同的偶像所迷惑,包括“洞穴的偶像”、“種族的偶像”等等。同樣的,這些對史前的隱象的想像也可以被稱作“研究的偶像”。如果它們的本質與侷限性都被忘記了,至少要記住這一點。我其實也不確定,直到目前為止究竟有沒有人意識到這些問題。


然而,本書所要探究的絕不僅僅是這些純粹的理論或學術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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