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任何經常翻閱靈修書籍的人應該都可以注意到一個明顯的矛盾。這些書籍充滿了靈性之路將如何引導你開悟、與家人相處、提升性能力、成為一位優秀的高階主管之類的承諾,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現象。然而,如果我們看向許多傳統文獻,卻會發現其中根本沒有諸如此類的承諾。傳統文獻的態度可以說是正好相反:靈性之路需要巨大的個人犧牲,甚至還不意味著一定會有所回報。內在基督教同樣也是如此,基督本人就說過:“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只是人子沒有枕頭的地方。”(《路加福音》9:58)、“愛惜自己生命的,就失喪生命;在這世上恨惡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約翰福音》12:25)、“愛父母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愛兒女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馬太福音》10:37)
從古至今,整個靈性文學傳統其實一直都在複誦著基督的話。隨便舉幾個例子:“當我們不僅戒慎世俗行為,甚至不再想起它們的時候,我們就找到了真正的寧靜。”5世紀的沙漠教父尼洛斯(Neilos the Ascetic)如是說(註1)。“一個人越是行走在道上,他就越是感到自己猶如異鄉人。”鮑里斯・莫拉維耶夫說。“很快他就會變得乏味,然後令人難以忍受,最後招人憎惡。”(註2)
“我放眼望去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我要的東西。”《奇蹟課程》的其中一堂課中說道(註3)。既然如此,你究竟能指望從內在基督教這兒獲得什麼呢?
這個傳統的也回答始終如一:從日常的角度來看,你什麼也得不到。內在基督教不會讓你出人頭地,不會改善你的性生活,也不會告訴你該如何贏得友誼與他人的尊敬。這從來都不是它的目的。事實上,因為變故而在一夕間失去一切往往才是靈性之路的開端:它可以是失去工作、失去友情、失去名聲或失去家產。似乎總要先有外在的失去,才能點醒內在的覺醒。
按照《奇蹟課程》的說法,一旦這種情況發生時:“很少有人能一開始就發覺,自己其實已經看清了過去的一切是多麼一文不值。”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失去這些東西,恰恰是因為我們已在不知不覺中意識到它們的空洞,並且決心擺脫它們。曾經充實的工作現在變得煩悶;曾經膩在一起的朋友現在變得無趣或厭煩,縱然你不會失去一切,但你的確會失去一切虛偽。這往往是一種令人心碎的體驗,《奇蹟課程》將其稱之為“化解”(undoing)。我們意識到過去為我們所深信不移的東西其實並不值得如此;過去的我們簡直就像那個寓言中的在沙堆上蓋房子的蠢人。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內心深處實際上也明白這一點,但我們卻千方百計想要假裝沒這回事。若說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肯定莫過於:虛幻的生活既不值得過,通往光明的道路卻又要歷經千辛萬苦。如果只有這樣,這個故事還真是十分悲哀。有些人在這方面已經走得太遠:最後他們成了古今以來屢見不鮮的虛無主義者和憤世嫉俗者。他們在認清了現實的空虛後便止步不前,但他們其實只看見了部分的真相。他們沒有發現,仍有其它事物可以填補這些空洞。世界上唯一值得擁有的東西,便是那顆人類縱使傾家蕩產也一定要得到的“無價珍珠”,而這顆珍珠其實就是你自己。這是真正的“我”終於撥雲見日的時候,它一直都在透過你觀察著一切,透過由你的靈魂與身體組成的望遠鏡來觀察世界,但它自己是不朽的,也不會受到任何痛苦影響。這就是古往今來所有偉大宗教試圖傳達的真理。
一旦你有了這樣的徹悟,你就會知道現在的你其實已一無所需。起初,這種徹悟還曖昧不清,時而茅塞頓開,時而又被憂愁與牽掛所遮蔽。但只要你能堅持下去,最終你對它的肯定與信心一定會越來越堅定。然後這種肯定將會孕育出一股奧妙而寧靜的喜悅。
話雖如此,但這並不是說走在這條道路上就要持續不斷的捨棄。一個更新鮮、更光彩的世界將圍繞著“我”的周遭逐漸形成——新的人際關係、新的工作形式,它們現在都會更加契合一個人的內在本質。這種新生活也許不會符合我們通常對成功的理解——但它最後也許會被證明比那種成功更令人滿意。
有些人可能會問,他們究竟該往哪裡去尋找內在基督教的指引。要回答這個問題還真不容易。首先,這正是內在基督教之所以被冠上內在之名的原因。從虛假的人格轉向真實的自我,轉向那個更高的“我”是一個內在的過程。它無法被列在待辦事項清單上,特別是因為內在轉變的決定性時刻往往是在無意識或被忽視的時候發生的。在看似寂寥無聲的內心中,意志其實已做出了決定,那是頭腦所無法干預的地方。其次,並不是所有靈性教誨都適合每一個人;因材施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接受基督教的教導。也許未來的人接受宗教將不會再是因為文化或家庭背景,而純粹是他們感到自己有這個需要和念頭。在崇尚多元文化的美國,我們已經看見有些跡象表明這種情況正在發生。
那麼要走在這條道路上需要有什麼準備和具備什麼品質呢?靈性探索首先講究負責——願意對自己負起責任。這是與真正的“我”開始接觸的第一個先決條件。負責任意味著甩開這個世界的誘惑,你要發自內心去做出行動,而不是永遠等著別人告訴你該怎麼做。負責任還需要願意去主動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志——識破表象,在婆娑的世界與自己身上找到真相。這種強烈的責任感也會延伸到日常生活。一個人不該任由自己變成流浪漢或好吃懶做、付不起帳單的米蟲。魯道夫・史代納說得很好:“任何更高的責任都不會要求我們忽略我們在日常世界中的職責。假如我們是父母,我們仍會繼續履行為人父母之責,這並不阻礙我們踏上通往更高層次的知識之路。不管我們的職業為何,無論是做官還是當兵,追求更高知識的道路都不會要求我們不該克盡職守。反之,玄學的訓練還可以幫助我們更游刃有餘地處理世事,這是外行人所很難理解的。”(註4)
史代納說一個更加自律且整合的心靈可以提升我們的能力,這是非常真確的說法。這與上面談到的那些並不矛盾,靈性發展通常不會帶來財富和權力這些傳統意義上的成功,因為它會改變一個人心中對這些東西孰輕孰重的看法。這時一個人已不再那麼看重世俗的目標,因而自然也不會在它們身上虛擲太多時間。“你們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瑪門。”(《馬太福音》6:24)
事實上,真心願意撥出時間和精力來投入這條路是很有必要的。或許你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嚴重過勞、忙不過來,這樣的話你恐怕根本沒有時間從事靈性工作。在這一點上,你最好還是採取務實一點的態度。另一方面,不要忘記時間本身是很彈性的,只要你下定決心要投入內在工作,你會發現自己一定會有時間做這些事。我們總是以為這個世界黑白分明、毫無彈性,但它其實比我們想像得還要靈活可塑得多,許多看似無法跨越的障礙實際上只要肯勇敢直面,最後通通都不是問題。
在下定決心後——這可不是那種新年新希望,而是內心堅定的決定——這時你將開始觸及葛吉夫和莫拉維耶夫所說的“磁心”(magnetic center,註5)。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內在能力,它會像磁鐵一樣被內在真理吸引過去。如果它已經蓄勢待發——而外在的生活卻又跟它針鋒相對——這時它可能就會在靈魂中引起劇烈的碰撞與拉扯。真正的“我”想要衝破一切束縛,要是它的需球始終無法得到滿足,這可能會反過來擾亂生活。
如果它能被積極的發揮,“磁心”將會以不可思議的共時性或突如其來的神秘幫手的形式發揮作用。它可以表現得很簡單,比如在最需要的時候剛好讓你找到一本好書、碰巧聽見別人在討論很重要的話題,或結識一個好朋友,然後他告訴你正好認識一群與你意氣相投的人。這就好比同類相吸:你內在萌芽的更高意識會吸引到更多與它相仿的對象過來。
通常來說,真正的神秘體驗不會是以任何符合你期望的方式發生。靈性真理從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是否體面。“磁心”只要求看透表象。此外,我們的想像一般都非常庸俗:我們總覺得靈性導師一定會是留著長鬍子的僧人或來自東方的光頭佬,這反而令我們看不見隱藏在一個乍看下不那麼高深的人背後的真正底蘊。有些大師甚至刻意利用這一點來作為測試洞察力的方式,他們會假裝一無所知,甚至試圖與探求者鬥嘴,好觀察他或她究竟有沒有能力識破表象。反過來說,這條原則也要有分寸:只會操縱和辱罵他人的大師很可能只是本色演出,這種人還是少接近為好。
最後,我們會依照自己的目標碰上各自不同的課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課題,甚至一個人也許在不同的時間也會因為不同的需要,經由某種無形的方式被吸引至不同的道路。即使是最嚴重的歪路也還是有它的價值(但最好還是不要有):我認識不止一個曾經加入邪教的人,如今他們都非常有談吐與智慧。隨著持續進步,回首過去並細數有哪裡過錯會變得越來越難。其中最大的風險,就是被自己的恐懼所囚禁。
今天,在某些地方,長久以來潛伏和偽裝的內在基督教教誨又開始再次進入在人們的視野。沒有任何教派可以說自己就代表了整個神秘基督教,但有許多不同的教會現在都逐漸肯定起了它的價值。你也許會發現聖公會贊助了一個小型冥想團體;東正教或天主教開始提倡心禱;教導《奇蹟課程》的新紀元教會;抑或是一些實踐魔法傳統的小團體。你必須讓你的“磁心”來引領你該往哪裡去。
其中一個方法是從書中尋找方向。我寫下這本書的用意有部分就是為了證明這些想法自古以來其實一直都存在於基督教傳統中,也有部分是想要為渴望進一步探索某些想法的人指路。你或許會覺得有些線索和教導比其它更具啟發性;這樣它們就可以成為你開始探索的起步之處。
在目前關於神秘基督教的書叢中,有三本書我覺得特別有幫助;我也經常引用它們。它們分別是《奇蹟課程》、鮑里斯・莫拉維耶夫的《靈知》以及瓦倫丁・湯恩伯格的《冥想塔羅》。三本書並不總是意見相同;事實上,它們在很多地方都有分歧。但總的來說,三者都非常的通透且深刻,如果沒先有內在的重大轉變,將很難真心誠意地讀懂它們。要讀懂它們既不輕鬆也不容易,但努力一定會有回報。
以下是我發現的一些十分有用且鼓舞人心的古代及現代作品。如今,書本推陳出新的速度實在快得嚇人,但截至2001年春天本書撰寫的時候,下面的大部分書目都還很容易就能找到,無論新舊與否。所有這些書目的完整書名和書版資訊均可在參考書目中找到。
卡爾・馮・埃卡茨豪森(Karl von Eckartshausen)的《聖殿上的雲》(The Cloud upon the Sanctuary),這是一篇闡述內在教會意義的簡短但擲地有聲且富有影響力的論文。
羅賓・阿米斯(Robin Amis)的《另一種基督教》(A Different Christianity)。阿米斯是英國人,多年來一直在研究東正教的神秘遺產。他也是負責將莫拉維耶夫的作品以英語出版的人。他在《另一種基督教》中闡述了他從阿索斯山上的靜修傳統中所領悟的獨到見解。
《兄弟會傳說》(The Fama fraternitatis),這是一本匿名的小冊子,寫於1615年左右,它討論了人類內在世界的真正含義。弗朗西絲・耶茨(Frances Yates)的《玫瑰十字會啟蒙運動》(Rosicrucian Enlightenment)有在附錄中收錄其全文。
理查德・坦普爾(Richard Temple)的《聖像與基督教的神秘起源》(Icons and the Mystical Origins of Christianity),這本書概述了神秘基督教的宇宙論,並將其追溯到古希臘,同時討論了與之相關的聖像象徵主義。
瑪麗・史特朗(Mary Strong)的《異鄉兄弟會的來信》(Letters of the Scattered Brotherhood),這是一系列撰寫於二戰時期、闡述靈性之道的書信,它們每一封都鏗鏘有力且激勵人心。
艾倫・沃茨(Alan Watts)的《基督教的神話與儀式》(Myth and Ritual in Christianity)。沃茨以向大眾介紹東方宗教而聞名,但他本人是一名英國國教會牧師,他對教會年曆、禮儀和儀式的討論均對理解基督教傳統提供了豐富的洞見。
詹姆斯・羅賓遜(James M. Robinson)編輯的英文版《拿戈瑪第古卷》(The Nag Hammadi Library),這是1945年出土的一批知名的諾斯底經卷。其中包含了《多馬福音》及其它關於早期基督教神秘主義的令人大開眼界的古卷。
莫里斯・尼科爾(Maurice Nicoll)的《新人》(The New Man)。尼科爾是英國精神病學家,師從榮格與葛吉夫,他非常清晰地闡述了福音書中的象徵主義。
G.E.H・帕默(G. E. H. Palmer)、菲利浦・謝拉德(Philip Sherrard)和卡利斯瓦斯・沃爾(Kallistos Ware)翻譯的《慕善集》(Philokalia)。這總計五卷的大部頭著作如實地將東正教的這部重要經典呈現在了英語讀者面前。這些文本的內容十分深刻,但由於它們最初是為修士所寫,所以如何將這些智慧融入日常生活中對外人而言會稍嫌困難。
丹尼爾・安德烈耶夫(Daniel Andreev)的《世界的玫瑰》(The Rose of the World)。安德烈耶夫的作品不僅引人入勝、跳脫常軌,甚至在很多時候顯得相當古怪。但在他關於內在世界與世界的玫瑰的洞見中,仍蘊含著非常透徹的智慧與深邃的真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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