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如你所知,親愛的未知之友(Unknown Friend),關於所謂‘兩個教會’的說法:彼得的教會與約翰的教會,或者說‘兩個時代’——彼得的時代與約翰的時代...如今正在法國、德國、英國及其它地方變得越來越流行。你也知道,這個教誨或多或少也是在傳達彼得教會,或作為其可見象徵的教廷的氣數已盡,而那位主所心愛的門徒、依偎在他身旁,聆聽他心跳聲的約翰的精神將取而代之。換言之,彼得的‘顯白’教會將讓位給約翰的‘隱微’教會,後者才是真正帶來救贖的教會。”(註1)
《冥想塔羅》的作者瓦倫丁・湯恩伯格在上面這段話中提到了一個可以追溯到約翰的秘密教會,一直以來它都隱藏在我們平常熟悉的教會背後。有些作家,包括埃利法斯・利維更聲稱當年約翰在自己的門徒之間建立了一個秘密教派,後來這個教派又衍生出了諸如聖殿騎士團等秘密結社(註2)。
儘管沒必要完全像陰謀論者那樣從字面上去理解約翰的秘密教會,但這的確也不全然是空穴來風。要想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不妨先回到第六章提到的一個小細節。約翰內斯・愛留根納曾告訴我們,奔向基督空墓的那兩位門徒-彼得和約翰分別象徵著信仰與知識。彼得的教會是外在的教會。信仰是通往這個國度的鑰匙。但是基督教還有另一個層面,它屬於即將到來的下一個時代。對於那位他心愛的門徒(約翰),復活的基督曾指示彼得:“我若要他等到我來的時候,與你何干?”(《約翰福音》21:22)福音書似乎是在暗示,等到現在這個時代結束之後,由約翰所代表的那些知識將會開創一個屬於它們的時代。
這個教會被認為可以追溯至約翰並非無跡可尋。奇怪的是,它似乎與兩位約翰都有關係,即施洗約翰和心愛的門徒約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個人都與耶穌有承先啟後的聯繫:施洗約翰在他之前先來,門徒約翰在他走後啟程。他們的名字剛好相同是一個巧合,而且巧的還不止這些。施洗約翰的紀念日是6月24日,適逢夏至,而門徒約翰則是12月27日,恰逢冬至。更有意思的是,自古以來這兩個至日也被認為是精神進入與離開物質世界的時候。根據傳統,所有將在來年投胎的人都會在夏至的時候從遙遠的地方進入太陽系;冬至則是所有這一年死去的人該出發離開的日子。因此,兩位約翰就像是生死之門的守護者(註3)。
這兩扇門既是生死也是知識之門。啟蒙者是那些已經跨越生死疆界,抵達彼岸的永恆意識之源的人。踏上這段旅程,就意味著要親身體認到身體的死亡並不等於意識的結束,真正的“我”是永遠無法摧毀的,因為它與其它所有的“我”在本質上都是一體,它們都是上帝之子、內在的基督。這種啟蒙的過程通常會以一位“老人”的逝去作為象徵,這是在隱喻低級自我或小我的死亡。
約翰的秘密教會正是由那些已經領悟了這一點的人所奠基的,不管他們是通過修行還是自己的徹悟。據A.E・偉特說:“秘密教會實際上指的是...一種玄妙入神的境界...是人們憑著默契而形成的兄弟會。這些人如果沒有實際碰面也許根本不認識彼此,或許應該說他們是處於一種神秘的共同意識狀態...他們都是上帝的朋友,據說當他們不期而遇的時候,他們能夠互相認出對方,就像一個英國人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認出另一個英國人。”(註4)
有一篇題為《聖殿上的雲》(Cloud upon the Sanctuary)的文章對這個內在教會有著非常經典的描述,其由一位名叫卡爾・馮・埃卡茨豪森(Karl von Eckhartshausen)的巴伐利亞神秘主義者撰寫於1795年左右。他寫道:
“內在教會的誕生可以從人的墮落開始說起,它直接源自於上帝的啟示,為的是幫助墮落的人類重新恢復其身份,脫離這片苦海。它蘊含了一切的啟示與奧秘:毋寧說,它是一把真正的科學之鑰,同時通向神與自然。
但是,隨著人類不斷繁衍生息,不堅與懦弱使他們渴望一個外在的教會,它遮住了內在的教會,使經卷所隱藏的精神與真理從此乏人問津。由於俗人無法理解深邃的內在真理,將至聖之秘洩露給無知之人實在不明智。因此,外在且有形的儀式便被發明出來保護內在的真理,這些儀式都只是象徵,令人得以循序漸進地認識內在屬靈真理。”(註5)
本書用了大半的篇福在解析《聖經》中的“內在屬靈真理”以及基督教的儀式與象徵主義。追根究底,想要掌握這些真理就是在培養對內在體驗的渴求:那些抱持著這種渴求,並且為之努力探索的人就會成為“內在教會”的一分子。不過誠如埃卡茨豪森所言,大多數人根本不會對這些東西有興趣。所以這些人屬於“外在教會”,宗教的所有外在形式都是為了他們而設計的。但即使在這裡,仍會有少數人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不該只有如此。然後他們就會通過從“外在且有形的儀式”中獲得的領悟來“循序漸進”地慢慢走向內在教會。
聖殿與教會
縱然內在教會經常被人遺忘,但它其實一直都以各種形式出現在基督教的象徵主義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傳統教堂的建築佈局。教堂一般可被分成四層,仿照耶路撒冷聖殿的格局分為外院、內院、聖所和至聖所。
最外面的是教堂的底基,也是人們腳踏進來的地方。然後是門廊,或稱柱廊(narthex),這是教堂的前廳。你會在這邊看見一盆聖水,“它受過祝福,擁有治退惡魔的力量。”艾倫・沃茨(Alan Watts)在他的《基督教的神話與儀式》(Myth and Ritual in Christianity)中說道(註6)。這些都還是外在的物質層面,是神聖與塵世的交界地。18世紀的俄羅斯神秘主義者I.V・洛普欣(I. V. Lopukhin)說:
“在聖殿的門廊上聚集著那些迫切渴望救恩的人們,他們一心一意只為追求真理,並已逐漸看透世間的一切虛榮。一個人越能有這種體悟,就越接近聖殿的大門,因為它只向那些心懷謙卑、真心誠意且決心向善的人敞開。”(註7)
穿過第二層的中殿時需要先經過洗禮池。它是教會真正的入口,提醒我們每個人都是經過施洗而來到這裡。中殿擺著提供給平信徒的長椅;洛普欣說“那些都是渴慕天父的人,他們既對福音書傳達的真理深信不移,就走在重生的道路上,盡力踐行恩典的律法。”(註8)但他們的理解仍主要侷限於外在層面。所以他們只能以配角的身份參加內在轉化的神聖儀式,必須坐在長椅上觀看在祭壇那邊舉行的儀式。
第三層,即屬靈的層面,包含了祭壇,這裡就是聖所。傳統上它會以彌撒合唱團(西方)或聖像(東方)來與其它部分相隔開。這個分隔有時也被稱為“守門人”,它是隔開較高與較低意識狀態的“面紗”。祭壇是使餅和酒接受祝聖、成為基督的肉與血的地方;它是轉化發生的空間,就好比真正的“我”是我們每個人在世上與神邂逅的空間。
第四層是至聖所,就在祭壇的後面。至聖所對應著第四個層面-聖子,“我就是我們。”洛普欣說。“坐在這裡的都是宣揚救恩的祭司,他們洋溢著幸福,以恩典與自然的恩賜為冠,散發著耀眼無比的真理與生命之光。”(註9)主教座位一般都是象徵這個層面,它比較常出現在大教堂——也就是有主教座位的教堂裡面。
總之,如同艾倫・沃茨指出:“從前廳到祭壇的這條路,象徵著靈魂揚升至解脫的過程——從它被創造並墮入物質之池的地方開始。”(註10)
教會的團體結構也反映了這四個層面。最外在是世界——不信者,然後是俗人,即在精神之旅上取得了些許進展的人。神職人員象徵對真正的“我”有深刻或清醒認識的人,主教對應聖子,即那些已經領悟了人們其實不分你我都是一體的人。
當然,這種結構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在真實生活中,真的道行極深的人並不一定都是神職人員或主教。許多十分靈性的人都沒有任何顯赫的身份,而在這種階層制度中身居高位的卻有不少是心術不正之徒。地位與道行之間的極端不對等,顯然是基督教自誕生以來就一直存在的問題,但教會從來沒有否認這一點。很少有聖人當上主教,也很少有主教被冊封聖人。
基督的奧體
另一個同樣古老的象徵對這個秘密教會提供了略有不同的理解。這個象徵將教會視為一個完整的人體;每一個人都是這副身體中的“細胞”或成員。這樣的概念可以追溯到保羅:“正如我們一個身子上有好些肢體,肢體也不都是一樣的用處。我們這許多人,在基督裡成為一身,互相聯絡作肢體,也是如此。”(《羅馬書》12:4-5)保羅很可能受過猶太神秘思想的影響,因為後者相信全人類都是原人亞當的化身(註11)。這種觀念後來便演變成了“基督的奧體”。這裡讓我們再次引用洛普欣的話:
“耶穌基督的奧體一直在持續不斷生長與茁壯,他的精神之愛為無數的教友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啟迪,使他們了悟愛的新法。構成基督的奧體的每一個人都被賜予不一樣的禮物:對這個人來說,也許是鼓舞他去為其他信徒服務的精神;對另一個人來說,也許是令人醍醐灌頂的智慧;對那個人來說,也許是信心...這股精神引導他們重獲新生,用它的膏油塗抹他們,他們要擺脫多少身為舊人時的束縛,就塗抹多少。
聖潔的無形教會就這樣立起與拓展,那是屬於主的國,祂要在那裡作王,將仇敵踩在腳下。”(註12)
內在教會是一個活生生、有機的身體。如同上面這段話所說的,它同樣令人聯想起保羅說過:“恩賜原有分別,聖靈卻是一位。”(《哥林多前書》12:4)這副身體的每個“成員”都具有不同的功能,有如身體的器官。在這個宏觀巨人身上,基督意識是賦予其血氣的原理,是團結與協調這些“成員”的生命力,好比我們的體內也有一股總是隱藏卻又無所不在的,確保所有細胞井然有序工作的智慧。“功用也有分別,神卻是一位,在眾人裡面運行一切的事...就如身子是一個,卻有許多肢體;而且肢體雖多,仍是一個身子;基督也是這樣。”(12:6,12-13)
同樣的想法還能在基督教傳統的許多角落中發現——例如,文藝復興時期的卡巴拉學家,如皮科・德拉・米蘭多拉和科尼利厄斯・阿格黎帕——但在這一點上走得最遠的基督教神秘主義者是伊曼紐爾・史威登堡,他說:“整個天國反映出的是一個完整的人...它是一個人的形象,因而又可以稱之為宇宙之人...所以,天上的社區,那些構成天國的事物就像人的肢體、器官和內臟一樣層次分明。”(註13)
史威登堡的說法同樣有著更古老的來源,它始於保羅(《哥林多前書》12:21-31),這與前面引述過的洛普欣的說法也十分呼應:這副身體的每個細胞或“成員”都具有不同的功用。天國的天使(據史威登堡說,他們都曾以人的身份活過)同樣根據他們的性格和能力在這副身體中佔據不同的位置。那些被分配到頭腦的“享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分配到胸膛的“既深思熟慮又充滿信心”;分配到眼睛的“對一切都瞭若指掌”;分配到耳朵的擅於“聆聽與服侍”,至於分配到腎臟、肝臟、脾臟的則負責鑒別與淨化(註14)。
這種莫名其妙的擬人化乍看下也許十分怪異,但人的身體與人的社會之間確實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很相似的。二者都有專門從事生產和輸送補給的部分;還有保護全體免受外敵攻擊、修復損傷、負責思考與創造、管理與調節全體的部分。傳統社會經常透過血緣或種姓的方式來分配這個社會有機體中的各項職能,譬如古代印度的《摩奴法典》。當然在一個更自由的社會中,一個人的任務就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發揮所長的地方。
隨著靈性的發展,人的成長也會使得其所要背負的責任跟著加重,這會使一個人逐漸意識到自己似乎在人類集體中肩負著什麼使命。幾乎每個人都曾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感受到它的召喚:我們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感覺,無論有多麼微弱,好似我們是被一個獨一無二的使命召喚到這裡,並且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別人可以實現這個使命。有些人從很早的時候便對自己的使命了然於胸;不過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要從這個世界試圖強加給我們的任何東西中找出自己的使命,往往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
《奇蹟課程》將這個獨一無二的使命稱作“特殊任務”:“(聖靈)授予了每個人一個只有他才能完成的特殊任務;那是非他莫屬的任務。在他找到自己的特殊任務,並且實現它之前,整個計畫都無法完成...聖靈需要透過你的特殊任務才能夠完成祂的任務。不要以為你在世上毫無價值。只要你想要它,它一定會給你。”
當然《奇蹟課程》不會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特殊任務是什麼,但它強調:“這個使命將會適合你的特殊需要,以及當你尋找到自己的時候所身處的特殊時間與地點。”(註15)其他人也無法告訴我們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有些人或許夢想找到一位能夠一眼看穿任何人的特殊任務,然後將其放在盤子上奉送給你的師傅,但這不只不現實,也完全違背了特殊任務的本意。“特殊任務”與我們每個人身上那個真正的“我”密不可分,因此找到這個任務實際上就是在認識自己。其他人固然可以提供一些實用的建議或為我們指明方向,但永遠沒有人能代替我們去尋找特殊任務。我們必須自己去尋找,而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朝著純粹的意識世界、朝著我們最深處的自我勇往直前。
團體與學校
根據鮑里斯・莫拉維耶夫的說法,靈性修行最好需要有配合“團體”來進行。他指的是一群志同道合、互相幫助的人,他們可以一起發揮各自所長來執行或大或小的任務。“隨著團體逐漸成熟,它所肩負的任務就越來越重。”穆拉維耶夫寫道。“歷史上不管在哪一個領域,都可以看見類似的例子:立法、軍事、政治和宗教,無一例外。”他從世俗歷史中引用的例子包括亞歷山大大帝的班底,他們奠定了整個希臘化世界作為孕育基督教的搖籃,還有彼得大帝的班底,他們致力於將俄羅斯從“蒙古鐵蹄帶來的長達兩個半世紀以來的枷鎖”中解放出來(註16)。他還指出,在《聖經》中諾亞、摩西、大衛還有基督的身邊同樣不乏這樣的志同道合之士。除了這些人,我們還可以再加上沙漠教父、共同生活兄弟會以及17世紀的玫瑰十字會等神秘基督教運動。
玫瑰十字會發表的其中一本小冊子《兄弟會傳說》更是總結了這種團體的一些精髓。這本小冊子講述了一位名叫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的人的求知之旅。他先後遊歷東方、大馬士革、埃及和摩洛哥,學有所成後又回到日耳曼,並在那裡號召了一群夥伴成立玫瑰十字會。
他們訂立了幾項規則:(一)他們應該免費為病人行醫而不貪圖任何名利。(二)他們從此不能拘泥於任何習慣,反而應該遵循他們落腳的國家的風俗。(三)他們每年都要擇日在聖靈之屋重聚,如果因故無法出席也應該捎來一封信。(四)每個人在終老之前都要引薦一位接替自己的後進。(五)“R.C”將成為他們的印章、標記及字符、規則六,兄弟會每隔一百年就必須從世人面前消失(註17)。
這個故事絕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都只是寓言。今天的人們普遍認為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其字意為“基督教玫瑰十字”)是一個虛構人物。儘管有很多團體出面聲稱自己是其繼承人,但他所創立的玫瑰十字會應該也是虛構的。話雖如此,這段話還是道出了不少現代神秘學工作的玄機。
第一,兄弟們要免費醫治病人。這不僅是指身體的醫治,同時也是靈魂的醫治,而靈性工作就是最至高無上的醫治。他們必須免費提供這項服務,分文不收。這是一種不收費的靈性授課。“你們白白的得來,也要白白的捨去。”(《馬太福音》10:8)
第二,他們不能穿上任何特別的服裝,而是要入境隨俗。從最直接的層面上來說,意思是他們不應該打扮得太過花俏或過時,免得別人一眼就認出他們來。在另一個層面上,它也可能是在暗示應該要用各大宗教作為“外衣”來包裹他們傳授的內在教誨。一個神秘主義者在基督教國家就當基督徒,在穆斯林國家就當穆斯林,在印度就當印度教徒。團體的任何成員都要避免任何會使他們看上去比周圍的人更光鮮亮麗或格格不入的打扮,無論是在衣著還是談吐上。
第三,他們每年要在聖靈之屋聚會一次。這很可能指的不是面對面相聚,而是大家要保持精神上的聯繫:聖靈之屋並不是用一磚一瓦蓋成的房子。有些神秘團體會在事先定好的時間通過集體冥想來互相聯繫,此時他們無論分隔有多遙遠,都可以在內在的世界裡“齊聚一堂”。
第四,每一位兄弟都要尋找自己的繼任者。這是指要積極培訓新成員來延續傳統,正如這個要求暗示的,許多世紀以來的很多神秘團體很可能都是通過一對一的方式來進行傳承。有時候,取決於需要和資源,也許會吸收和訓練不止一人。無論如何,繼任者必須“值得託付”:質量比數量更重要,任何神秘團體能否長久從來都與他們是否人多勢眾無關。
“C.R”是他們的印記。很顯然這是他們想像中的創始人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的名字,但它可能有其它含義:crux rosea,“玫瑰十字”或crux roris“露水十字”——意思是來自上天的賜福。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這個縮寫的確切含義,這也是神秘學團體的一個特色:它只會對入會者闡釋其標誌與符號的完整含義。
最後,這個社團的存在得要保密一百年。按照玫瑰十字會的宣言,這段話的含義似乎是字面上的。根據它們的記載,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出生於1378年,然後活了一百零六年。他的兄弟們守了他的“墳墓”一百二十年,最後時間就來到了1604年,恰好是這些小冊子出版的時候。因此,他的教誨被隱藏了差不多一百年。但這項規則還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玄學工作通常只能在不得見光的情況下進行。它不奢望獲得世人矚目,而只在乎更長遠的結果,可能得要等到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後才會開花結果——正如我們在第一章看到的,玫瑰十字會自己的事業就是如此。
葛吉夫更喜歡用學校而不是團體這個講法。他把自己的教誨稱為“第四道”,其不同於苦行僧、僧侶或瑜伽士(葛吉夫說這些人分別將自己的發展侷限在了身體、情感和思想上),它整合了人類性格中的這三個面相。另外一點不同於其它三者的是,第四道並不要求閉關修行,而是直接在日常生活中進行實踐。葛吉夫解釋說:
“第四道與其它或舊或新的流派不同的地方在於,它從來都不是一種固定不變的修行。它沒有既定的形式,也沒有與之相關的教團,它的興盛消逝全受其自有的一套特殊規律決定。
第四道永遠只為了明確的目的而存在,它始終是圍繞著一項具體的事業。等到這項事業完成之後,也就是說,當它完成自己所設定的目標時,第四道就會結束,從它現在所在的地方消失,從它現在所擁有的形式消失,或許它會在另一個地方以另一種形式重新出現。第四道學校也永遠都是為了與之相關的事業而存在,從不只是為了提供教育和指導。”(註18)
假如我們注意到我們認識的很多神秘基督教學校都奉行著類似的原則的話,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學校來來去去——例如,為什麼共同生活兄弟會明明興旺了好幾代人卻又迅速消失,為什麼17世紀的玫瑰十字會短暫拋頭露面之後又立刻隱遁。傳統的思維只會把這些結果理解為它們的失敗。若按葛吉夫對“學校”的意義的理解,它們似乎更可能是在實現了某種目標之後,便果斷捨棄了自己原本的軀殼。
完成這些任務後,葛吉夫說,這些學校就會關門大吉,擁有一定水準的成員則會繼續獨立工作。但有時學校會讓那些只看得見其外在的人繼續維持它的形式,但此時已經沒有任何還通曉它的內在精髓的人了。剩下的人會盡可能繼續教學。“但這一切都只是徒有其表的模仿。可是我們回顧歷史的時候,卻幾乎不可能區分真貨是在什麼時候消逝,模仿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註19)
葛吉夫曾在別處暗示,我們所熟悉的傳統基督教實際上正是這種模仿的結果。“基督教會也是如此——人們已經忘記了它曾經是一所學校。想像這樣一所學校,老師授課和示範卻不通其意;弟子或僅僅是普通人來到這所學校,接受這些授課和示範的人也只是為了禮儀、儀式、‘聖禮’或魔法。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基督教會的模樣。”(註20)雖然這樣的評論聽起來或許很刺耳,但它確實有助於解釋為什麼我們總會感覺教會彷彿缺少了什麼——它少的不是信仰或奉獻,而是知識。
在葛吉夫對學校的描述中,其實也透露了一些關於個人修行的重要訊息。一所學校只是把傳授知識當作是完成任務的手段:“行屍走肉的人無法勝任需要覺知的工作,因此首要的工作是培養一班有覺知的助手。”(註21)所以,最好的進步方式就是讓自己變得對任務有用。這不是急於追隨老師到處奔波,而是一種更深刻、更沉穩的為了更遠大的意義服務的意願。正如葛吉夫指出,為自己工作、為團體工作、為工作而工作這三者之間存在著一種動態的關係(註22)。三者在平行線上各自運作;讓它們同時動起來可以防止內在的停滯。部分的原因是,隨著靈性意識的增進,你會越來越清楚意識到除非你願意為他人和全人類工作,否則任何進步都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能只是一個人進步,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
今日的任務
有一個問題我們仍然要問,那就是在21世紀初的今天,神秘學團體所要承擔的任務究竟是什麼。除了最籠統的說法,有些導師總是對這個問題抱持著十分謹慎的態度。譬如,葛吉夫只說學校承擔的是“宇宙性”的工作,每當學生好奇他的追求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他總是含糊帶過。但也有人選擇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鮑里斯・莫拉維耶夫正是其中之一,他在其代表作《靈知》中對這個問題有不少闡述。據他說,當今的時代正處於十字路口:“如果說上個世紀只是分崩離析的開始,也許明天我們的生活就會完全淪落在惡魔的掌控之下,在使徒彼得曾看見的大災難中被徹底毀滅,或者它會按彼得的話,最終成聖化身‘新天新地,有義居在其中’。”彼得所預見的大災難就是所謂“主的日子”,屆時“天被火燒就銷化了,有形質的都要被烈火鎔化。”(《彼得後書》3:12)莫拉維耶夫寫作這段話的時間是20世紀60年代初冷戰的高峰時期,他顯然是在暗示核浩劫的可能性——這股陰霾至今仍始終陰魂不散。
為了避免這場浩劫,莫拉維耶夫只有一個選擇:號召一群有能力“辨別虛實”的靈性精英,並且讓這些精英成為統治者。這個計畫也許沒有它聽上去的那麼反動,即使是最自由民主的國家,真正的權力往往也是掌握在一小撮政治和經濟領導人手中。這樣的情形自莫拉維耶夫那個時代以來從未改變,且也沒有任何以後會改變的跡象。莫拉維耶夫只是想強調,假使我們想避免災難,這些領導人需要以過去從未有過的方式在精神上保持清醒。如果一切順利,他寫道,“按耶穌告訴尼哥底母的名言,明天的精英們都將歷經第二次出生。”(註23)
從莫拉維耶夫寫下這段話至今的這四十年裡,他的理想是否真的有取得任何實質進展實在很值得商榷。我們甚至也不清楚莫拉維耶夫本人是如何看待他自己取得的成就。儘管在他生命最後幾年,他在瑞士日內瓦大學開班教授他的版本的神秘基督教,但他並沒有建立任何像樣的團體;最後更只剩零星幾個人還在死心塌地追隨他。最有可能的是,他認為他的作品已經是他畢生最大的貢獻。誠如我們所見,玄學工作通常不會立竿見影,事實上那些志在於此的人本來就該戒慎急於求成的心態。這部分是為了使團體的成員明白不要執著於表象(這是一個每個人幾乎都要仔細體會好幾次才能掌握的教訓),也有部分是它其實反映了一個事實,即玄學工作的結果未必總是恪守因果律。玄學家既然是在這個維度中與看不見的事物打交道,看不見的原因自然也會產生看不見的結果。英國魔法師查爾斯・泰特沃斯曾舉過一個例子說明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一生見過最厲害的魔法是一群人坐在一間平淡無奇的房間裡,大家各坐各的,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一如往常喋喋不休。忽然,原本還在抽煙、喝茶和聊天的它們全都停了下來,這時他們的領導人開口了,他醒他們別忘了幹正事,每個人都要克盡職守,然後在沒有呼喚任何神靈的情況下,大家立刻開始去忙碌了。對作為一個旁觀者的我來說,真的可以感覺到整間房間的氣氛被突然注滿了幹勁,就像有什麼在催促著大家一樣。後來,我碰巧參加了一場有點玄學色彩的形態學(morphology)研討會——無論是巧合與否——其中一位講者提到了,過往的魔法團體是如何嘗試干涉大眾的意識。”(註24)
正如這個故事所示,即使結果已經出現,人們也未必能在其中找到可以看見的線性因果關係。
世界的玫瑰
丹尼爾・安德烈耶夫是20世紀最偉大的基督教異象見證者之一,他也對我們這個時代的玄學工作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相信,自己的特殊任務就是要完成他的著作《世界的玫瑰》(Rose of the World)。
“世界的玫瑰”的原文Roza Mira用俄語讀聽起來似乎比英語更悅耳,這是一種集結了世界上所有宗教之精神的體系。它不僅是過去傳統的集大成者,也不要開創一個揮別其它傳統的全全新宗教。相反,它承認並悅納我們今天的所有宗教與靈性體系,而沒有打算任意取其精華。安德烈耶夫寫道:
“它將是一種跨宗教或泛宗教,它會把所有更早以前的宗教都接納為對靈性現實的不同詮釋...假若古老的宗教是一片片花瓣,世界的玫瑰就是一朵花:它有根、有莖、有頭也有花瓣,是一朵完整的花朵...
在融合基督教信仰及其它光之宗教的過程中,世界的玫瑰認識到了它的超宗教性與互相關聯性,最後這些能量都要被用來造福人類與自然的靈性成長。它的追隨者絕不會有宗教排他意識,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每個人所信奉的崇高理想都是相通的——這就是它要傳達的智慧。
所以,世界的玫瑰的結構宛如一系列同心圓。任何良善宗教的追隨者都不應該被排除在這個全球教會之外,那些尚未領悟萬宗歸一的人將佔據外圓;中圓是世界的玫瑰中的那些比較不那麼活躍且較不具創造力的追隨者;內圓是已經將他們生命的意義完全奉獻給有意識且自由的神聖創造工作的人。”(註25)
我們在這裡又一次看見了外圈和內圈的劃分;而且這裡同樣提出了一個更崇高的有機統一體,不管他們有沒有意會,每個人其實都是它其中的一分子。正如安德烈耶夫所說,如何使這朵宇宙的玫瑰順利開花,就是未來幾個世紀的人類的任務了。
有一些證據表明我們確實正在朝著這個方向邁進。不只是時下越來越風行的普世和跨宗教運動,我們同時也能從越來越多人身上看見這一點,他們願意接受所有宗教都傳達了某種共通的真理,或者說只是同一個真理的各自表述。隨著各大宗教信仰在世界各地的傳播,這一點又變得愈發明顯——比如過去兩個世紀以來傳入非洲和亞洲的基督教,還有過去兩代人的東方宗教與土著宗教對西方的逆流——伴隨全球化的進程,許多過去從來不會好好坐下來聊聊的不同宗教信徒,現在終於能夠打破彼此的隔閡。
當然,反對這股潮流的力量也在蠢蠢欲動;就像一位求道者要歷經考驗,世界的玫瑰也必須要戰勝“魔鬼的誘惑”才能順利茁壯。安德烈耶夫目睹過非常恐怖的異象,他說希特勒和史達林還會在將來的世紀末再次轉生。不過,他堅信世界的玫瑰最後一定會勝利,為我們帶來“新天新地”。這並不意味著基督要重返地球,而是全人類終於能夠互相團結,這時他們就成為了基督的奧體。
這個異象真的有可能發生嗎?我們在本書中曾多次看到,信心被形容是對“未見之事的確據”,因此我們永遠無法說服那些只將自己的目光侷限在物質層面的人。一個人只能透過內在的慧眼來辨識它,然後透過內在的知識去衡量它。但不管人們最後得出什麼結論,無可否認這個預言具有一股迷離而崇高的美感;它彷彿在提醒著至今仍被困在表象的世界中的我們,美就是真理、真理就是美。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