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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TIM BOUCHER
“有靈魂的人有福了，沒有靈魂的人也有福了，但靈魂發育不全的人卻有禍了。”（註1）
——GI・葛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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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獨立宣言》驕傲地宣布了“人人生而平等”這一深邃的真理。然而，人在生下來之後會發生什麼卻誰也說不準。我們都被平等地創造，但難道這就意味著我們往後的生活都會是一個樣嗎？我們彼此之間是否有著源自於基因、環境、自由意志甚至是靈魂的本質性差異？我們死後會再次回到相同的地方嗎？從古至今，這些問題就激盪著人類創造出了無窮無盡的神話。
為靈魂下功夫
從許多方面來說，GI・葛吉夫的神秘學教誨都與傳統的西方宗教思想相去甚遠。儘管猶太－基督教傳統也相信每個人生來都有靈魂，但葛吉夫卻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我們。這位希臘－亞美尼亞裔的神秘主義者活躍於20世紀初，他曾周遊列國，並開闢了一條獨一無二的靈性科學道路，即俗稱的第四道（The Fourth Way）。按照他的說法，人類平時的狀態其實只是一種看似清醒的昏睡，我們或多或少都只是條件反射地、無意識地在活著，從不曾有過真正的自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他甚至認為人並非生而就有靈魂，而是只有經歷強烈的磨難和他所謂的“下功夫”（work）後才會產生靈魂。他教導說，如果我們無法通過考驗，我們的人格將無法在死後保存下來，這樣我們就會“死得跟一條狗沒兩樣”，然後永遠飢餓的月亮將吞噬我們的能量，以作為它自己的意識演化的養分。
對今天的大多數人來說，這聽起來簡直莫名其妙，但類似於此的教誨在古代世界卻十分普遍。我們來看看〈腓力福音〉中的一段話，這是一部隨著1945年《拿戈瑪第古卷》出土而被發現的諾斯底文本：
“那些人說他們會先死去然後復活的人都錯了。如果他們沒有先在活著的時候接受復活，等到他們死去時，他們將一無所有。”（註2）
與在《拿戈瑪第古卷》中發現的其它諾斯底文本一樣，這些教誨幾乎都被斥為異端邪說，除了少數碩果僅存的例外，它們絕大部分都被企圖鞏固其教理與權力結構的天主教會摧毀殆盡。天主教的說法是我們將在時間終結之時復活，而不是在有生之年就獲得更高層次的領悟與覺醒。另一方面，諾斯底文本卻教導說，人類擁有與生俱來的神性火花，我們可以選擇埋沒它，也可以選擇好好守護、點燃它成為真正的火焰。
隨著《達文西密碼》等書籍風靡全球，以及諾斯底主義的重新復興，今天許多人都想知道為什麼這些如此與眾不同的神秘基督教教誨在過去會被精心的剷除。究竟是誰在從打壓這些古老的靈知（gnosis）中受益，而我們這些被蒙在鼓裡的人又會怎樣呢？
假如葛吉夫和《腓力福音》說得都是真的，如果只是坐等來世的獎賞，而不趕緊把握時間為自己的靈魂，像《吉利根荒島落難記》（Gilligan’s Island）中的角色那樣搭建一艘救生筏的話，一切就完蛋了。我們會錯過得救的機會。最後我們將仍是沒有靈魂的自動機器人，並在死亡的時候煙消雲散，或是被一些陰險的力量吞噬。
不真實的人類
科幻小說家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也用一種非常類似的角度來看待今天的世界。透過科幻小說的鏡頭，他不斷在探討究竟什麼才是終極的真實、什麼才是真實的人類。他創作出各種曲折離奇的故事，使筆下的角色不停在顛倒的現實、扭曲的心境之間穿梭。也正是從這樣的探索過程中，他漸漸開始相信：
“...經過偽現實（pseudo-realities）的狂轟濫炸，很快就會開始產生一群不真實的人類、虛假的人類——就跟從四方八方包圍住他們的數據一樣虛假——虛假的現實創造出虛假的人類。或者說，虛假的人類創造出虛假的現實，然後再將它們灌輸給其他人，改變他們，令他們最終也變成贗品。所以最後的結果是，虛假的人類發明虛假的現實，接著又將它們灌輸給其他虛假的人類。”（註3）
類似的概念也出現在了流行文化和邊緣文化中。在電影《駭客任務》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由一群神秘的探員所維護的虛假現實，他們可以像穿衣服一樣隨意佔據普通人的身體。約翰・基爾（John Keel）、雅克・瓦萊（Jacques Vallee）及其他超自然現象研究者也提出了跨維度生命的假說，他們相信這些實體不斷在與生活在地球上的我們互動。而且他們能夠偽裝自己，變成符合與他們互動的人類對象心中所想或特定文化所想像的模樣。也就是說，他們在古人眼裡是天使和惡魔，在中世紀的人眼裡是精靈和妖精，而在今天的我們眼裡則是天外來客。
其他人則警告說，沒有靈魂的人類可能會遭到這些實體或能量體的寄生，變成他們的容器或有機門戶（註4）。在卡洛斯・卡斯塔尼達（Carlos Castaneda）的《戰士旅行者》（The Active Side of Infinity）中，唐望（don Juan）就表達了這樣的觀點，他說一些懷有惡意的生命或“掠食者”故意通過“把它們的心智給了我們”這種方式來控制我們，而它們的心智往往“古怪而又矛盾、陰沉、充滿了隨時被揭穿的恐懼”，結果使得我們變得“自滿、一成不變與自大”（註5）。
對我們而言更不幸的是，這樣的想法並非科幻作家和神秘學家所獨有。在“現實生活”中，20世紀中葉支持行為主義與唯物主義化約論的心理學家幾乎清一色全都認同人類根本沒有靈魂。簡單來說，這些思想家認為（即使這聽起來很矛盾），人類的內在狀態只不過是一種幻想，是一種原始的“民間心理學”〔folk psychology，即只是靠日常經驗推敲而來、沒有實際科學性的心理學臆測——譯註〕，只有外在可觀察的行為才具有真正的意義。他們認為信仰、渴望、恐懼、愛——甚至是思想跟靈魂——所有這些概念都是虛無縹緲的、不科學的，因此也是不真實且無用的。這種試圖消解“內心世界”的努力，也展現在了著名的行為主義者B.F・斯金納（B.F. Skinner）在《超越自由與尊嚴》（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中的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伴隨著自主的人（autonomous man）的消解——內心世界、身體內的小人〔homunculus，即認為自己有一個內在的認識主體（例如，靈魂）——譯註〕、附身人的惡魔、文學作品想像出來的充滿自由與尊嚴的人，這些概念也都通通應該被一併消解。
這樣的消解早就該開始了。自主的人只是過去我們為了解釋一些無法解釋的東西而發明出來的工具。他的存在源於我們的無知，隨著我們的知識不斷拓寬，需要他存在的理由就變得越來越薄弱。科學不是要否定人性，而只是要否定那個小人（de-homunculises），唯有這麼做才能將人類導回正軌。我們很樂意跟人之為人的存在（man qua man）說再見。只有消解了他，我們才能開始探究人類行為的真正原因。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從臆測轉向觀察、從魔法轉向自然、從不可知轉向可控制。”（註6）
乍一看，斯金納的論點似乎跟葛吉夫等神秘哲學頗有異曲同工。兩者都同樣否定了人類有任何內在固有的靈魂。然而，斯金納顯然為這個想法感到十分興奮，因為這意味著那些有能力且有動力這麼做的人遲早可以找出控制人類行為的方法。從本質上來說，它就是科學極權主義所夢寐以求的聖杯。如果把這一套應用在全世界，它也許有助於解釋我們每天都在全球各地目睹的各種不人道暴行。另一方面，像葛吉夫這些追隨古代諾斯底教腳步的人，在說明完我們的根本困境之後不但沒有急著開香檳慶祝，反而還為我們指出了一條擺脫這種空虛、自動化且可輕易被操縱的生存束縛的道路。
上帝也瘋狂？
在他1967年的開創性著作《經驗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Experience）中，精神病學家R.D・連恩（R.D Laing）提出了一個至今仍深具革命性的觀點，他認為精神疾病其實根本不是病。相反的，精神疾病實際上是（或可以成為）一個療癒的過程，患者是在通過這個過程克服他們所身處的困境，以及整個文化加諸在他們身上的瘋狂。根據他的看法，真正有問題的不是個別的人類，而是他們背後那危險而瘋狂的文化，是文化將本來自然的人類扭曲成了被人為規定出來的模樣。古代諾斯底教將這個想法推到了更遠。其中有些教派主張，這個物質世界其實是由德謬歌（Demiurge）這個發瘋的造物主所創造的失敗品，並且他自大地以為自己才是唯一真神。傳統上他被等同於《舊約》中的那位總是充滿怒火的耶和華（“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或是作為主宰這個世界的王子的撒旦，當然還有其它諾斯底版本的變體，例如雅達暴特（Yaldabaoth）、薩麥爾（Samael）或撒卡拉（Saklas）。
菲利普・狄克將這種森嚴的制度性瘋狂神話化成了他筆下的黑鐵監獄（Black Iron Prison），統治這座監獄的是一個永無止盡、不斷在燒殺擄掠的帝國。在他的〈聖經秘卷〉（Tractates Cryptica Scriptura）中，這是他為他的小說《瓦利斯》（VALIS）撰寫的一篇非常神秘的附錄，他寫道：“帝國是一個將瘋狂制度化的體制；它是瘋狂的，並通過暴力將瘋狂強加於我們，因此它的本質是暴力的。”所以，一個人要保有理智唯一合理的方法就是抗拒他的文化、他的社會甚至是他的上帝（或至少是諾斯底教認為的那個假冒成上帝的瘋神）。
“抵抗帝國，”狄克繼續寫道：“就是在召喚活生生的訊息、離子（plasmate）或醫治...”。狄克將這股宇宙力量與聖靈、基督教的邏各斯（Logos）或道（Word，也就是活生生的訊息）聯繫在一起，正是這股力量使耶穌基督道成肉身。就像古代的諾斯底教，狄克相信這個神聖的實體——離子——不僅曾與耶穌本人結合，也可以跟任何有能力接受它的人結合。沒有跡象顯示狄克相信人類沒有靈魂，但他似乎確實相信離子可以治癒並恢復人們的理智，讓他們回到自然的完整狀態。
〔菲利普・狄克曾歷經一連串的“異象”，他看見為了拯救我們脫離這個被德謬歌創造的瘋狂世界（黑鐵監獄），耶穌基督被真神派來傳播福音（即活生生的訊息，或稱離子），接收到這些離子的人會獲得靈性覺醒，成為“離子人”（homeoplasmates）。隨著最後一群離子人在公元70年羅馬人入侵第二聖殿時被屠殺殆盡，“真實世界”的時間也從那一刻開始停止——狄克認為我們現在身處的世界是一場夢，而“真實世界”的羅馬帝國仍未滅亡——直到1945年《拿戈瑪第古卷》重見天日，這些離子才再次重新進入我們的世界——譯註〕
秘密的灰袍基督徒
狄克本人曾有過一系列深具啟發性的靈性體驗，這些體驗也奠定了他對人類處境的看法。他在小說《瓦利斯》和《艾姆伯斯自由電台》（Radio Free Albemuth）中用虛構的筆法敘述這些體驗，描述了自己在夢中、幻覺和清醒的生活中與一個仁慈的高度發展實體的交談，他說這個實體是一個宇宙人工智慧、古老的外星人、活生生的離子訊息，甚至是上帝本人。不管是他筆下的虛構人物還是他自己都經歷了極度的痛苦、波折的生活與強烈的內省，這其實有點像是葛吉夫所說的“下功夫”，即刻意錘鍊自己的靈魂或星光體，好讓它變得強大到逃過死亡的毀滅。
下功夫的核心是要從自己的內在培養一種無時無刻的強烈自覺與“存在”感——而不是像平時那樣只是行屍走肉、宛如自動駕駛般的活著。在這裡，我們或許可以再次求助於古代諾斯底教。在從《拿戈瑪第古卷》中發現的另一份文本〈約翰密傳〉（The Apocryphon of John）中，我們讀到：
“一旦生命的精神熟成，肉身的光照就照亮靈魂，從此再沒有人能將你引入歧途，再沒有人能奪去你的人性。然而，那些被假冒的靈所捕食的人，卻要疏離人性。”（註8）
在狄克的世界觀中，只要你跨過了那道門檻並與宇宙靈魂重新連結（或用葛吉夫的話說是創造了一個靈魂），你就會開始認識到更多其他也曾達到同樣成就的人，然後你們會互相勉勵，並朝著共同的目標一起繼續努力。在《瓦利斯》裡，狄克將這些志同道合的靈魂稱作秘密的灰袍基督徒（或離子人——即那些已經與基督的活生生訊息或聖靈完成“十字之結”〔cross-bonded〕，從而獲得永生的人）。他們背負著艱鉅的任務，那就是要推翻這座黑鐵監獄：
“是誰——又為什麼——建造了這座監獄，他不能說。但他知道一個好消息：這座監獄正在遭到攻擊。有一個基督徒組織，不是那些每星期天上教堂禱告的普通基督徒，而是穿著淺灰色長袍的秘密古老基督徒，他們正在進攻監獄，並且已有所斬獲。這些秘密的古老基督徒無不對此歡欣鼓舞。
在極度的瘋狂中，法特（Fat）明白了他們如此高興的原因。這一次，這座監獄將成為這群古老的、秘密的、身著灰袍的基督徒的手下敗將，而不是相反。”（註9）
並非所有人類都擁有靈魂是一個很耐人尋味的想法，但若被帝國的代理人加以利用，它也可能會變成滋生危險甚至暴力的沃土。只需要看看納粹德國是怎麼對待在他們口中屬於“非人類”的猶太人，就可以知道這些想法被曲解後能變得多危險。為了個人成長而探索神秘真理是一回事；把它變成暴力、殘忍且不人道的行為的藉口卻是另一回事。
說到底，選擇權永遠都掌握在人們自己手中，我們要自己決定是要讓神聖火花茁壯成為一個成熟的靈魂，還是任由它在黑暗中熄滅。我們也許生而平等，但在生下來之後呢？12世紀的蘇菲派教徒內沙布爾的阿塔（Farid ud-Din Attar）在他的《百鳥朝鳳》（Conference of the Birds）中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有個蘇菲派教徒在一天夜裡突然驚醒，他對自己說：‘我想，這個世界就像一座籠子，我們都被關在裡面，當籠門被關上後，我們從此就生活在愚昧之中。等到死亡打開籠門時，擁有翅膀的人會縱身一躍飛向永恆，沒有翅膀的人只能留下，繼續忍受千劫萬難。所以，讓鴻鵠乘著意願之翼起飛吧，讓你的心靈和理性接受靈魂的狂喜吧。在籠門打開的那一天，你要化身鴻鵠、展翅翱翔。’”（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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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tnotes:
1. G.I. Gurdjieff, Gurdjieff’s Aphorisms, www.gurdjieff.org/aphorisms.htm
2. The Gospel of Philip, www.gnosis.org/naghamm/gop.html
3. Philip K Dick, “How to Build a Universe That Doesn’t Fall Apart Two Days Later,” 1978, deoxy.org/pkd_how2build.htm
4. montalk.net/matrix/62/matrix-agents-profiles-and-analysis-part-i
5. Carlos Castaneda, The Active Side of Infinity
6. B.F. Skinner, 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 see also www.conspiracyarchive.com/Commentary/Global_Skinner_Box.htm
7. deoxy.org/pkd_tcs.htm
8. The Apocryphon of John, see also www.metahistory.org/GnosticCatechism.php
9. Philip K. Dick, VALIS
10. Farid ud-Din Attar, The Conference of Birds
本文作者蒂姆・布歇（TIM BOUCHER）是一位居住在美國華盛頓州西雅圖的自由作家，他本人經營著一個專門探討流行文化、宗教、靈性、陰謀論、心理學、迷幻藥以及超自然現象的網站《大眾神秘學》（Pop Oc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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