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5日 星期一

內在基督教:神秘傳統指津(4)第二次出生


我們都聽過,甚至可以說經常被提醒,重生是基督徒生活中的頭號大事。對外在基督教而言,重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一個人決定接受救贖,從此以信奉上帝為前提重新開始他的生活;教會向來習慣以洗禮來紀念這重要的一刻。不過對內在基督教而言,重生卻沒有這麼簡單。因為救贖只是起點;靈知才是最後真正的目標。重生是一個在更高的八度音階上展開的漫長又艱辛的旅程;它就像一顆無價珍珠,唯有願意“變賣一切所有”才能得手。為了理解這種對重生的神秘學觀點,我們不妨從《約翰福音》這段家喻戶曉的經文開始:


“耶穌回答說: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

尼哥底母說:人已經老了,如何能重生呢?豈能再進母腹生出來嗎?

耶穌說: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人若不是從水和聖靈生的,就不能進神的國。

從肉身生的就是肉身;從靈生的就是靈。

我說:你們必須重生,你不要以為希奇。

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凡從聖靈生的,也是如此。”(3:3-8)


基督在這裡談到了人的三種不同層面的本質:“肉身”、“水”、“聖靈”。當然還有比它們都還要更高的第四個層面:“神的國”。


前三個層面分別對應了神秘基督教對人類本質的三重劃分:肉體、靈魂和精神。要理解這三個本質,最好還是回到第二章開始時介紹過的那個練習。如果你認真進行的話,你應該會注意到在那個當下你所體驗到的一切感受——也就是“世界”——其實可以被區分成兩個不同的層面或性質。第一個層面是身體的感覺與本能,此即基督和《新約》的作者們在談到“肉身”時的意思。


還有另一個詞彙也可以被用來形容這種性質,它是衍生自拉丁語caro的“carnel”,意思是“血肉”。第二個層面的體驗則涵蓋了心理映像、思想以及情緒。與肉體的本能衝動不同,這些東西並不需經由任何直接或明顯的物理刺激來產生。肉體的衝動通常直接源自於身體;比方說,身體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肚子就會咕嚕叫。但是像悲傷或喜悅這些情緒往往卻沒有一看便知的生理成因(當然我們現在知道其中仍涉及了一些神經生理學機制),還有那些在腦海中不斷流逝的畫面也同樣是如此。


我刻意使用“流逝”這個字眼,是因為長久以來我們就有一種喜歡將人類心智中的這個部分比喻成某種液體的習慣。比如文學中有所謂的“意識流”筆法,我們在日常語言中也時常使用類似的比喻,像是“情緒的洪流”或某個人正在“隨波逐流”、“隨俗浮沉”。根據榮格的說法,水在夢境與神話中也經常成為心靈的象徵。我們在《珍珠之歌》中也看到了看守那顆珍珠的是一頭海中巨獸。


因此,心靈或靈魂——即那些不斷流逝、誰也無法止息的不斷沖擊著我們的思想和情緒——被象徵性的稱為“水”。這便是基督在《約翰福音》的那段經文中所想要表達的含義。任何熟讀福音書的讀者都應該記得,水的確是一個曾在許多段落中反覆出現的主題。


所以,現在我們有了兩種經驗形式:物理經驗和心理經驗——亦即“肉身”與“水”。最後是第三種,也是最奧妙且神祕的層面——精神(聖靈)。即使是宗教作家,其實也有很多人對這個詞彙的確切含義,或是它跟靈魂究竟有什麼不同毫無頭緒。但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精神”指的是意識的基礎,也就是那無時無刻都在體驗一切的“我”。


基督說聖靈“隨著意思吹”,這就是說它不受任何類型的經驗所限制。你可以雀躍、悲傷、快樂或痛苦;不管感受的是什麼,在這個過程中總有某個東西正在感受。而且,根據內在傳統,這個東西是永恆不朽、無法摧毀的,無論其具體體驗到什麼都無法傷及它分毫。即便死亡會改變體驗的內容,卻依然無法改變仍有某個東西正在體驗的這個事實。


這是全世界所有宗教最核心的真理之一。而且就算不依靠宗教,我們也能夠憑直覺來認識這個真理。桑頓・懷爾德(Thornton Wilder)在《我們的小鎮》(Our Town)中便用一種非常直截了當的口吻來闡述這個真理:


“有些事情我們一直都知道,只是埋在心裡不說。我們知道有一個東西永遠不會變。它不是房子、不是名字、不是地球,也不是天上的星星...我們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它是永遠不變的,而這是一個與人類自己切身相關的東西。五千年來有無數賢哲不斷想要提醒我們它是什麼,但你還是會驚訝於人們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遺忘。那個永遠不會變的東西,就藏在每個人內心中的最深處。”(註1)


這個“永遠不會變的東西”便是真正的“我”,或者說精神(聖靈)。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這個“我”往往被淹沒在“水”與“肉身”的力量中。這並沒有真的傷著它,但仍或多或少使它變得難以接近,於是無法發揮它原有的潛力。這就是基督在他著名的比喻(《馬太福音》13:3-8)中所說的“種子”,這些意識的火花灑落到不同的人身上,就形成了不同的命運。有的種子落在路邊,也有的被“飛鳥”吃盡,諸如此類。


靈知意味著“我”從物理與心理世界中獲得完全解脫;可以說,這是對墮落的根本逆轉。從本質上而言,這也意味著要重新取回對這每一個存在層面的控制權:身體的層面、心理的層面還有精神的層面。這就是“重新”的精髓所在。唯有經過重生才能進入“神的國”,而這是我們作為人類所能體驗到的第四個也是最高的一個層面。


基督的三次試探


從個人的角度來說,如何重新取回內在世界的控制權其實已被基督在曠野受試探的故事象徵性的做出了解釋。基督在約旦河接受施洗約翰洗禮,並“被聖靈充滿,從約但河回來,聖靈將他引到曠野,四十天受魔鬼的試探。”(《路加福音》4:1-2)


這段經文說明,基督隻身一人前往曠野的目的就是為了接受試探。當一個人的精神被喚醒之後——無論是通過皈依改宗,還是純粹發自內心的渴望——接下來他或她便必須開始直面來自這個世界的力量。這些力量基本上可以分成三項挑戰。


第一項挑戰與肉身有關。基督碰到的第一個試探發生在他禁食四十天後。諾亞大洪水中持續四十天的降雨、以色列人在曠野流浪四十年以及基督從復活到升天之間過了四十天,我們從這些例子即可看出四十這個數字具有相當深邃的含義。它可以代表一個循環的完成,但這裡它具有的可能是更直接的含義,因為四十天大概也是一個人在不吃任何固體食物的情況下所能忍受的最大極限。所以耶穌已經完成了一個淨化循環;與此同時,他也已處於瀕臨崩潰的極限。就在這時,作為世界的力量象徵與化身的魔鬼便開口向耶穌提議,何不把他身邊的石頭變成麵包,但耶穌拒絕這麼做,還引用《申命記》的一段經文回答魔鬼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裡所出的一切話。”(《路加福音》3:3、《申命記》8:3)


這段話傳達了一個秘密,那就是要想駕馭第一個層面,首當其衝的就是要馴服身體與它的胃口;所以保羅寫說:“我是攻克己身,叫身服我。”(《哥林多前書》9:27)認真說起來,這項挑戰其實並沒有什麼神秘之處。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社會規範其實都是為了馴服身體的本能衝動。你飢腸轆轆,但還是要等到大夥們都準備好開飯的時候才能大快朵頤。你想在午後小睡片刻,但你還是選擇灌下一杯咖啡然後繼續上工。或者某人對你產生了強烈的性吸引力,但你仍然得克制自己而不能當眾開始扭腰擺臀。


事實上,我們大多數人都是依照社會的觀感——亦即我們常常會在心裡想像出來的“其他人”,一個沒有特定是誰的“他者”——來規訓我們自己的身體。這是一種被內化的社會規範,小我當然也在其中佔據了一席之地,毋寧說也正是這些規範在某種意義上構建了小我,使心靈的層面可以對比它更低一等的身體層面施展(至少是理論上的)統治。


有些人甚至連這一步都永遠無法做到。盤旋在這種人心中的永遠只有對懲戒的恐懼——害怕警察、害怕坐牢、害怕萬一他們盯上的肥羊比自己更身強力壯。他們就是在傳統上會被稱為“屬肉體”的人,另一個有時會被用來形容這種人的術語是hylic,其源自於希臘語hyle-“物質”。反社會者就是這種人最極端的例子。


耽溺肉慾的生活只能是充滿殘酷與痛苦的。這對人類來說如同刻意要模仿動物生活,或許這種生活對動物而言很自然,可是人類卻無法如此自甘墮落。史威登堡曾在描述地獄的時候談到這一點,他說地獄裡充斥著種種由肉慾所引起的罪惡、爭吵與污穢。保羅也在對哥林多人的講話中表露了同樣的態度:“你們中間有嫉妒、紛爭,這豈不是屬乎肉體嗎?”(3:3)這是一種神秘學意義上的奴隸狀態:沒有任何自己的自主權,只能任憑外界傳來什麼刺激就做出什麼反應,一下貪婪、一下抱怨、一下多疑。當然,這跟智力或社會地位完全無關。“屬肉體”的人反而更多見於富人和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就好比靈性發達的人也常常反而是出身社會邊緣。


問題的重點並不在於要一勞永逸擺脫肉慾的層面,彷彿這樣就能不必再忍受這些衝動或分神去馴服它們。的確,有些基督教神秘主義者,尤其是諾斯底教徒時常過分推崇內在層面,以至於甚至主張基督教其實有兩套完全不同、甚至互相對立的教導,一套只教給靈性精英,另一套教給普羅大眾:靈性或“屬靈”的基督徒不需要在乎道德規範,因為他們已經超越了這些規範(註2)。但內在傳統實際上並不認同這種觀點。的確有的人比其他人更優秀,但一個人不管再怎麼優秀,只要開始懈怠放縱就還是會跌落回較低的層面。這也是為什麼基督教總是一再強調要謙卑、要警醒的原因。


很多基督教大師都很強調身體的自律,這是一種保持警醒的方式。身體需要被好好駕馭,既不是縱容也不是壓抑。關於飲食,約翰・卡西安曾指出:“有時,身體會因為飢餓難耐而變得虛弱無力,這樣它便不會有力氣去進行靈修,也有時身體已經吃到撐腸拄腹,這時靈魂就變得心慵意懶。”卡西安補充說:“當保羅說:‘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慾。’(《羅馬書》13:14)他的意思不是我們不該滿足身體所需;而是告誡我們不要陷入自我放縱。”(註3)類似的勸告也適用於睡眠。很多修道士有在深夜起床做敬拜的習慣,都是源自於這節經文:“我因你公義的典章,半夜必起來稱謝你。”(《詩篇》119:62),當然這也要避免走火入魔(註4)。


這樣的要求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早已見怪不怪。今天我們很少有人還會活得像修道士那樣,但我們大多數人的確會仔細注意自己的飲食正不正常。還有很多人因為責任在身而必須摸黑起床,假如你是一個麵包師,你可能需要凌晨三點就爬起來揉麵團;為了照顧寶寶的母親也是如此。神秘學修行與日常生活最根本的區別在於,神秘基督徒知道,一切自律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追求靈知。


在性行為上有所節制,恐怕是“攻克己身”中最令人躊躇不定也最模稜兩可的一個要求了。性需求與其它生理需求,例如飲食和睡眠,至少有兩點不同。首先,在理想情況下性需求至少需要另一個人的配合。這既帶來了更多的愉悅,但同時也可能造成更多的糾結與痛苦,很少有人能完全沒有這些包袱。


其次,與飲食和睡眠不同,性對維持個體生存而言並非或不可缺。很多人雖然單身卻依然過得很好。正因如此,不少追隨內在基督教傳統的人最後都乾脆選擇完全擺脫性。保羅似乎是這樣,沙漠教父和潔淨派的“完人”也是。儘管有的學者,比如莫頓・史密斯曾指出基督教的有些比較叛逆的教誨可以直接追溯到基督本人——這位“稅吏和罪人的朋友”(《馬太福音》11:19)——但絕大部分的基督教傳統都對性抱持著避而遠之的態度(註5)。有不勝枚舉的道德勸誡都是在強調保持貞潔的重要性,就連與魔鬼的鬥爭似乎也常常體現為圍繞著性衝動的天人交戰。


基督教在今天經常因為其對性的過分抵觸而飽受詬病——在這一點上它的確難辭其咎。要想理解基督教為何會產生這種偏見,首先得要明白基督教就跟其它任何宗教一樣,乃是誕生於一段特定的歷史背景。基督教興起於羅馬帝國晚期,這時的帝國已經變得相當殘暴又專制(我們甚至不必相信基督徒的話;光是塔西佗、蘇埃托尼烏斯和尤維納利斯這些異教作家皆可證實這一點)。這個新興宗教放眼周遭見到的盡是各種惡行惡狀,於是它開始變得憤世嫉俗,甚至宣揚起一套就連自己都從未做到的性標準。承認這一事實很重要,唯有承認事實才能讓我們不至重蹈覆轍。話雖這麼說,馴服身體確實是重要的,就算你不打算獨善其身,你還是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自己的慾望。性衝動總是會出現;但一味放縱它們是不智,甚至完全不切實際的。


既然任何成年人都需要學會控制本能的衝動,那麼神秘學在對肉慾的看法上究竟跟社會禮俗有什麼不同呢?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社會規範都是為了壓抑慾望和衝動而存在的。如果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使這些慾望無法獲得充分的展現或滿足,人們往往會想盡辦法把它們壓抑在意識的視線後面。但神秘主義有別的辦法。訣竅不是壓抑激情,而是盡可能去充分感受它們,但卻不使自己屈服或對它們產生認同。


這套方法幾乎對任何問題都管用。就以美國人痛恨不已的交通堵塞來說吧。最典型的反應就是最不假思索的反應——朝著前面的車子給它喇叭狠狠按下去或一頓破口大罵,再不濟至少也要小聲埋怨幾句。如果你可以完全無動於衷,通常也是因為已經養成某種習慣——可能是從小就被教導做人要有禮貌——也可能是害怕對方下車來把你暴打一頓。在這些情況下,你應該可以理解為何老人家常說要“惦惦”(原文為摀住嘴巴),這麼做的用意就是要你控制住本來火爆的能量,讓它自己慢慢燃燒殆盡。


試著將這種體驗轉變成神秘學上的練習,每當你塞車的時候,你不妨試著先抑止住那股急著想要發洩出來的衝動,同時好好仔細觀察一下自己現在這股火冒三丈的模樣。最好的方式就是透過身體來盡可能感受它。當你這麼做的時候,你甚至可能會注意到身體的某些部位,例如肢體或腹部,開始出現了一種微微的“沸騰”或冒泡感。如果你繼續專心觀察這股感受,你也許會發覺到它其實正在慢慢耗盡它自己,它的能量最後會以某種方式被收回到你的身體中。這樣你就搞定了自己的情緒,而不是任由它牽著鼻子走。


這種練習的好處不只有給自己消火。儘管這種不可思議的轉變解釋起來可能很複雜,但追根究底它背後的原理其實就是那兩股互相角力的力量(註6)。當你開始對激情產生認同,就是在將“我”沉浸到世界裡面。上述這個練習的用意便是要把“我”從這種沉浸中釋放。每當有任何刺激出現的時候,你都可以進行這個練習。務實地說,你會發現你還是需要一定的努力和專注力才能把練習養成習慣。就算你下定決心要認真嘗試,但一開始你還是很可能會經常忘記,直到衝動都已經爆發完很久以後才想起這個練習。經過一段時間後,你漸漸可以在激情剛一出現的時候就知道是時候要來進行練習,但你也許會發現這並不容易。然而,只要你能持之以恆,最後一定會成功。這跟學習其它任何技術沒有什麼不同:俗話說萬事起頭難。如同第一次學步的嬰兒總會跌跌撞撞。


即使如此,皇天終究不會辜負有心人。套古老的煉金術語言的話說,這個練習將“引導”你的日常經驗,從中淬煉出意識的“真金”。這個過程需要仔細控制火候——也就是在你身上的那股“火冒三丈”之感。在神秘基督教中,這股感覺有時也被直接稱為“火”。就像基督在《啟示錄》中說:“我勸你向我買火煉的金子,叫你富足。”(《啟示錄》3:18)


一開始最好先在比較小且簡單的問題上應用這種技巧,譬如交通堵塞、碰到態度很差的店員或在街上與某個富有魅力的路人擦肩而過時產生的性衝動。這類來來去去的感覺總是轉瞬即逝,很容易對付。可是一旦碰到更強烈也更持久的激情——對好友的伴侶產生性衝動、揮之不去的焦慮或對家人長久以來的怨恨——這時你恐怕就需要採取其它方法。


駕馭靈魂


這時我們就進入了靈魂或心靈的層面,亦即這個馴服課程的第二堂課。心靈是構成人類內在生命的思想和情感結構。保羅稱其為“靈性的身體”(natural body,《哥林多前書》15:44-46)。“靈性”在這裡對照的希臘語是psychikos-“與心靈有關的”。這種翻譯(natural body)暗示了我們現在正在討論的是人類“與生俱來”獨有的層面,而身體層面則是我們跟動物,甚至很大程度上也跟植物都共有的一面。


心靈的層面反映在第二次試探中(這裡依《路加福音》記載,《馬太福音》的順序略有不同):“魔鬼又領他上了高山,霎時間把天下的萬國都指給他看,對他說:這一切權柄、榮華,我都要給你...你若在我面前下拜,這都要歸你。耶穌說:經上記著說:當拜主─你的神,單要事奉他。”(4:6-8)


現在我們已不再處於身體或獸性衝動的層面。動物不會想要去建立“萬國”,而人類除非先馴服身體的衝動,否則也不可能去思考江山社稷。建設文明需要大量的辛勞與籌劃,這意味著一個人必須先直面身體與內在的重重關卡,並用耐心與洞察力來一一克服它們。這是人類才具有的能力。此外,沒有人可以僅憑一己之力建立文明:想要統治一個王國,就一定需要其他人的幫助與合作。要成為合格的領袖,就要能引導甚至管好其他人的想法,反過來說這又需要這個人先能管好自己的內心。固然有些領導人的私德也許有瑕疵,但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懂得在實現野心的路上克制自己。憤怒、恐懼、慾望和個人的好惡在這時都必須為了更高的野心而低頭。這種力學在商業、軍事和政治世界中比比皆是;事實上,幾乎所有的權力結構都是奠定於這樣的力學機制。在這裡,身體必須臣服於心靈,而心靈本身又臣服於一個支配性的衝動:對權力或榮耀的無限渴望。


這是一個比我們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達到的程度還要更高的境界。誠然,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成功,沒有人不會夢想榮華富貴。但在我們大多數人身上,這些慾望往往無法互相合作;它們總是彼此衝突,被恐懼和焦慮給拖累,被那個只想要立即滿足的肉慾自我給絆住。我們最後多半會發現,實在是因為我們太過懶惰,才總是一事無成。葛吉夫把這形容成就像一群人在爭吵,我們其實不是一個統一的“我”,而是一大群吵吵鬧鬧、互相推擠的小小“我”,它們每一個都搶著當一分鐘的國王。“人是多重的,”葛吉夫說。“人的名字就是人人。”(註7)


那些已成功駕馭心靈的人則不是這樣。他們的身上現在有了一股壓倒性的衝動,力壓其它任何衝動——至少暫時是這樣。這股衝動也與我在第二章討論過的“惡僕”有關。然而,其他“僕人”遲早會設法回來,我們經常可以在公眾人物身上看見這一點,他們經常因為一時不慎的行為而斷送自己的美好前程。也許這就是那些小小的“我”早已在主導意識絲毫未覺的情況下磨好了他們的劍,然後伺機反殺了回來。


因此,馴服“靈性的身體”其實跟真正的靈性沒有多少關係。事實上,就如基督在接受試探時所暗示的,前者反而可能會變成一道阻礙。如果他真的只想要世俗的權力,他就會向眼前的那位“這個世界的王子”低頭:他會把自己的野心當成是神,然後就永遠止步在那裡了。這明明是一筆非常不划算的交易,卻仍然令許多人趨之若鶩。


這不是那種撒旦會帶著契約書出現,叫你用手沾血簽下的交易,而是為了權力與利益而一次又一次(在一種很微妙的意義上)委屈自己的內在完整性。那些選擇這麼做的人等於是毀掉了自己繼續取得更高的發展的可能,只因為他們看不出那有什麼價值:“屬血氣的人不領會神聖靈的事,反倒以為愚拙,並且不能知道,因為這些事惟有屬靈的人才能看透。”(《哥林多前書》2:14)


在《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的惡僕比喻中,最後出現了一位“主人”來重新掌管家裡。這位“主人”就是精神,那個真正的“我”。它才是貨真價實的當家之主,是人類真正的自我。與惡僕不同的是,他能以正確的方式運用手上的權柄,並讓其它小小的“我”乖乖聽話。但是當主人回來時,他可能會像奧德修斯一樣發現,他得先做好好整頓一番才能讓家裡重新恢復秩序。有些比較次要、叛逆和任性的人格需要被再次馴服,用比喻的口吻來說就是它們“必要哀哭切齒了。”(《馬太福音》24:51)這是一個需要馴服思想和情緒的極其重要且不容易的任務——也是內在基督教一直以來所致力於的追求。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務必要認識到不應把我們跟我們的思想與情緒混為一談。儘管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表現得像完全認同這些東西,相信它們就是我們自己,但這絕不是真的,如同你通過第二章介紹過的練習所發現的那樣。如果你身上有某個東西使你能夠像凝視螢幕上的畫面般凝視著種種在自己的內心中一閃而過的內容,那麼這時你就只能得出結論,你與這些內容肯定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東西——至少不該被直接相提並論。一旦你明白了這一點,接下來就可以慢慢開始將你的意識從這些內容中解放出來了。


神秘基督教認為,這些在心靈中來來去去的內容從根本上來說與我們是殊異的,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術語來強調這種無關性。這些情緒雜念在希臘語中被稱為pathe(複數為pathos)——字面上的意思是“激情”(passion,註8)。激情是一個很特別的詞彙。它既可指像愛慾這種強烈的慾望,但我們卻也用它來表示痛苦,譬如基督的受難(Passion of Christ)。這兩種用法其實都可以追溯回這個詞彙的詞根,也就是拉丁語的pateri-“承受”(希臘語中的pathos也有完全相同的含義)。基督的受難是源自於外在施加的痛苦,但這個詞彙在基督教傳統中的悠久歷史也提醒我們,情緒和慾望實際上同樣也是外在於真實自我的他物。很多古老的文本總是反覆提到魔鬼的誘惑,乍看下令人匪夷所思,但實際上魔鬼就是這個世界的那股充滿吸引力的力量擬人化。印度教徒所說的摩耶(maya)或“幻象”也是在表達同樣的道理,正是這股力量製造出七情六慾,一再誘使意識偏離其本真。


激情的形式有五花八門。經典的七大罪為我們提供了一份綱要:傲慢、暴食、憤怒、色慾、懶惰、嫉妒、貪婪。請注意,這七宗罪所指的並不是殺人放火或偷雞盜狗這些外在的罪行;它們實際上是在形容一個人內在的狀態。基督教傳統歷來強調,一個人作惡,首先是因為他心裡動了惡念:“你們聽見有話說:不可姦淫。只是我告訴你們,凡看見婦女就動淫念的,這人心裡已經與他犯姦淫了。”(《馬太福音》5:27-28)


就跟激情一樣,這些心理映像對真正的“我”而言終究只是身外之物。在東正教中,它們又被叫做logismoi,其大致可以被理解為“心智不安分的造物”或思慮/妄念(註9)。思慮經常被描述成是魔鬼或他的爪牙在蠱惑人心,但其實我們也可以說它們就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力量所持續自發性創造出來的東西。它們本身並不邪惡,只是它們總是會對“我”產生一股吸引力,使後者開始分心與被蒙蔽(在俄羅斯東正教傳統中,用來表示這種誘惑的詞彙是prelest,“幻象”,註10)。儘管我們通常會認為這些映像應該是受外界刺激產生的——是物理對象在我們的感官上留下的標記——但神秘主義的看法卻正好相反:其實是心智自發性的創造出這些映像,然後它們又反過來創造了這個物理宇宙。


我們甚至也會被其他人產生出來的思慮影響。就如同我們自己無時無刻都在將心智自發性的創造物——那股永無止盡、無法停下的圖像、雜念和印象流——排放入心靈的汪洋,其他人也都同時在這麼做,有時光是連要分辨現在這股意識流到底是誰的都很困難。“根本沒有純粹私人的思緒,”《奇蹟課程》如是說(註11)。充滿惡意的情緒甚至要比病毒更具傳染性,而且往往還同樣危險。多虧凱里亞科斯・馬基德斯(Kyriakos Markides)所寫的幾本書,現在已經越來越多人開始認識已故的塞浦路斯基督教神秘主義者、綽號“達斯卡洛斯”(Daskalos)的斯蒂利亞諾斯・阿特斯利斯(Stylianos Atteshlis),那幾本書基本上都著重在他如何幫助病患擺脫惡意且外來的思慮的實踐治療。


一個人究竟該如何理智地駕馭心靈呢?這無疑是每個人這一輩子都要面對的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哪怕一個人對靈性生活漠不關心,他很快也會發現自己開始拿那些把這些心靈之家弄得一團糟的心理傢俱毫無辦法,最後他只會變得越來越沮喪且不快樂。另外,心靈不同於身體,身體在接受過初步的鍛鍊之後通常就能養成嚴格的制約反應,就像一條訓練有素的狗,主人說什麼就做什麼。但是心靈卻棘手得多,簡單的命令往往無法打發它。所以最重要的還是保持警醒:“時時警醒,常常祈求。”(《路加福音》21:36)或用《奇蹟課程》的話說:“心靈越是走神,你們就越是一忍再忍,又不斷莫可奈何地縱容心靈犯錯。”(註12)


保持警醒要像走鋼索一樣小心。如果你太過執著於這些激情,你就等於是變相地在滋養它們並給予它們力量;強逼自己不去理會它們,卻也等於是在冒著將它們推入心靈更深處的風險,它們在那裡甚至可能會變成更大的麻煩。正如我們前面已經說過,這種想要強硬去壓抑的行為,也有可能會反過來變成一種“惡僕”。


有一個很簡單的技巧我在先前討論肉體衝動的時候已介紹過:反過來去充分感受這些情緒——或是透過心靈之瞳去仔細的觀察這些雜念——卻不使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對它們產生認同。這個技巧看似簡單卻非常有用,因為當你開始這麼做的時候,你就是在“我”與自己正在知覺的對象之間拉開了一條重要的距離。有時光是用上這個技巧就夠了,但事情並不總能如此順利,因為有些雜念非常根深蒂固,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除。也有時,激情去得快但回來得也快,甚至只需幾秒鐘的功夫。這時就可能需要用上別的辦法。


在某些情況下,激情也牽涉到了根深在內心深處的自我衝突。這個“我”想這麼做;那個“我”卻不想這麼做。通常小我最後會選擇其中一個最不違背自我形象(self-image)的主意來做,但這卻會讓心靈中的其它部分感到憤恨不平。處理這種情況的辦法,其實就是上面那個技巧的改良版:盡可能不要被捲入這些互相爭執的情緒,並且盡力去同時感受它們,但不要對它們任何一個產生認同。若你能堅持下去,漸漸的你或許會發現自己身上產生出了一股特殊的意識,它不僅可以擺脫這些激情,又能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說服大家和解。實際上,你最後仍可能必須做出這一個而不是那一個選擇,但這時你內心中的那互相較勁的雙方已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牴觸或仇視彼此,而是像兩個交戰國一樣能好好的坐在談判桌前對話。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它們彼此之間的歧見或許會慢慢減少。除此之外,潛藏在你本性中的其它過往一直被忽視的部分現在也受到了關注,這本身就已經滿足了它們:關注就是心靈的食糧。


然而,也有時甚至連這種方法都行不通。當你真的已經被不喜歡的念頭和感覺折騰得不堪重負的時候,或許可以嘗試看看那個由來已久的老方法,那就是堅定的拒斥這些雜念,並乞求上帝的幫助。方濟各・沙雷氏這麼建議我們:


“一旦你察覺到自己受到誘惑,就學學在郊外看見狼或熊的孩子們吧。孩子們會立刻奔向父親或母親的懷抱,不然就是大聲呼救希望父母快來。你要以同樣的方式尋求上帝,祈求祂的憐憫和幫助。這是我們的主親自教導我們的方法:‘總要警醒禱告,免得入了迷惑。’(《馬太福音》26:41)

若你發現試探仍未結束,甚至變本加厲,那就趕快奔向你心中的十字架,就好像被釘上十字架的耶穌基督就在你面前。你要堅定的發誓自己永遠不會接受眼前的誘惑,然後懇求主的幫助來戰勝誘惑,只要誘惑猶在,你就要繼續堅定不移。當你做出這樣的抗拒與堅持的時候,不要直視誘惑,而是單單仰望我們的主。如果你直視誘惑,尤其又在誘惑太過強大的時候,它就很有可能會動搖你的勇氣。”


沙雷氏還提出了另一個建議:“對抗所有的誘惑,無論大小,最好的方法便是敞開心扉,如實將誘惑帶來的慫恿、感受和情感都說給你的嚮導聽。”(註13)他這裡說的嚮導就是靈性導師。幾乎任何想要在靈性生活中取得進步的人——就如同其它任何領域也是這個道理——多多少少都會需要有一位導師的從旁指導。


雖然確實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彷彿天生就蒙受天國與聖光的恩寵,但這種人畢竟難得一見,我們很難指望自己剛好就是其中之一。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最好還是要有一位導師能在需要的時候拉我們一把,可是好的導師可遇不可求。特別是那些對內在基督教有所理解的導師更是少之又少。


時下有越來越多人開始以靈性導師自居(註14),人們即使是在這個領域也應該學會謹慎小心——就跟他們會慎選醫生或心理治療師一樣。記住兩項準則應該會有幫助:第一,要格外提防那些開口閉口離不開收費的人。靈性指導這事實在沒必要收太多錢,甚至在我看來最好分文不收。“你們白白的得來,也要白白的捨去。”(《馬太福音》10:8)第二,以名氣來作為衡量標準的意義其實不大。很多靈性名人都不過是能說善道的推銷大師,他們善於賣弄微不足道的知識,而真正有深度的人卻又遠離公眾視線,甚至刻意隱姓埋名。


除了靈性導師之外,今天也有越來越多人開始覺得他們需要借助傳統的心理治療來處理情緒問題。如果你認為自己需要一位心理治療師,請務必先確保這位治療師不會將對靈性事物的興趣當作精神功能障礙的病徵(有些精神分析師真的是這樣,尤其是佛洛伊德學派)。還有,心理治療師畢竟不是靈性導師,因此你要有為有能力提供此服務的人支付豐厚酬勞的心理準備。


馴服——或者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說是整合——心靈是一項終其一生的工作,也是幾乎沒有人能夠竟了的工作,即使是那些最絕頂聰明的人往往也只有到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才終於修成正果。這種馴服不是為了使心靈處於僵硬的被征服狀態(這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要讓狂熱的宗教心理來支配心神和身體。相反的,這麼做只是為了使我們能聽見那寂靜而微弱、屬於精神層面的那真正的“我”的呼喚。這個沉默不語的意識俯瞰著它的周遭,不管是分內在還是外在,它都對它們充滿了愛與寬容,並且時而溫柔、時而堅定的統治著一切,這正是一位合格的統治者該做的。說來也諷刺,實際上這可是比統治“萬國”都還要大得多的權力。


聖殿的頂端


接下來,我們就要進入下一個、以基督的第三次受試探為象徵的靈性層面了。魔鬼先是叫他“站在殿頂”,然後對他說:“魔鬼又領他到耶路撒冷去,叫他站在殿頂上,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從這裡跳下去;因為經上記著說:主要為你吩咐他的使者保護你。他們要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耶穌對他說:經上說:不可試探主─你的神。”(《路加福音》4:9-12)


這段情節發生的背景對它正在暗示的層面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耶路撒冷聖殿一向被崇敬為上帝與祂的子民接觸的地方;相傳舍姬娜(Shekinah,“神的榮耀”)就住在聖殿的至聖所。所以,聖殿的頂峰象徵著最高層次的靈性成就。抵達這裡的都是已經駕馭身心慾求的人,現在是時候可以學習掌握超乎想像的力量,這就是奇蹟開始顯現的階段。


這是怎麼做到的呢?儘管看似堅不可摧,但這個世界其實遠遠沒有我們所以為的那麼堅固。即使是最傳統的人也知道時間與空間本身都是可塑的:它們可以因為一個人主觀的心理感受而收縮或延展。排隊等待的時間彷彿永無止盡,數小時的愜意閒聊卻像才沒幾分鐘就過去了;前往陌生的地方旅行宛如一場遠征,可是前往距離相同卻熟悉得多的目的地,就又像是根本沒有一丁點距離般輕鬆寫意。


當然這些都是主觀的感受,但宗教傳統卻教導我們,只要有了真正融會貫通的靈性成就,人就真的可以改變這個物質世界。大自然似乎也很樂意服從這樣的人,正如我們從一個講述保羅之死的故事中看到的,這不是那位使徒保羅,而是一位隱士,也是最早的沙漠教父之一。


當隱士保羅去世後,他的門徒,那位有名的聖安東尼這才發覺他連一支可以用來埋葬這位老者的鏟子都沒有。就在他發愁時,突然有兩頭獅子朝他直撲而來。安東尼非常害怕,他開始向上帝祈禱,沒想到獅子竟匍匐在他的腳下,並對著向死去的隱士默哀。然後牠們開始用爪子挖土,直到終於挖出一個夠大到足以埋下屍體的地洞。之後牠們回到安東尼的身邊,對他的手腳舔了又舔。“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牠們是在乞求他的祝福;等待他的靈魂開始讚美上帝,因為即使連不通人語的野獸也認識上帝。‘主啊,’他說,‘若非有汝,則樹不生綠葉,地不有鳥雀,求汝賜福於牠們。’”(註15)


這只是一個傳說嗎?或許吧。但這個故事確實道出了幾分真理,特別是我們與其他生物之間的邊界要比我們以為得還要更加輕薄且可穿透,如若我們能駕馭自己的獸性,我們就會發現這股力量其實同樣也可以用來號令外在的動物王國。無論如何,基督受試探的故事告訴了我們,這其中也隱藏著一個陷阱。現在讓我們想像有個人果真開始獲得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或者更可能的是,巧得不能在巧的巧合或奇蹟真的發生: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恩典逐漸顯現、開始可以感受到神恩的光輝。這是一個至為關鍵的時刻,這也可能就是基督所說的“窄門”。


直到目前為止,這本書所談論的那個“我”所指的都是意識的精神、真實的自我。到這裡都還沒問題:我們每個人的“我”都在最深層的層面上奠基於這個原理,它超越了所有的思想與慾望,也超越了尋常的清醒意識。但如果僅止步於此,一種宇宙自我主義(cosmic egotism)就會跟著出現,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傲慢,是七大罪中最為致命的一宗罪。傳說路西法之所以墮落,恰恰就是因為他開始妄自在造物主面前高談“我”。


沿著內在基督教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最後便輪到要跨越“我”這條界限,並且反過來讓“我”得到它在這個宇宙秩序中應有的地位。這時就需要理解基督教的核心奧秘,唯有如此方能使人進入“神的國”。


這個奧秘很簡單:在最根本的意義上,每個人的“我”其實都是一樣的。我們全都屬於一個偉大的集體、上帝的兒子,並在墮落後得到了亞當這個名字,而當我們重新合而為一時就成了基督。“在亞當裡眾人都死了;照樣,在基督裡眾人也都要復活。”(《哥林多前書》15:22)這個真理是如此重要,如此反覆被教導,卻也一而再再而三被誤解,它很難以領會,甚至很難用日常語言來闡述。想僅憑英語這簡單到文法裡都只有三種人稱的語言來解釋那個真正的“我”,對我自己來說最內在、最私密且最重要的東西,居然也是我與其他人所互相共享的東西,這怎麼可能呢?


然而,這就是基督所要傳達的最終教誨。“當你們能合二為一,你們便成了人子。”(《多馬福音》10)、“但與主聯合的,便是與主成為一靈。”(《哥林多前書》6:17)“人子”是用來形容這個基督原理的一個非常深奧的術語;還有另一個術語是“神子”。《奇蹟課程》用非常簡潔有力的方式闡述了這一點:“上帝只有一個兒子。如果說所有的受造物都是祂的兒子,那麼每一個受造物顯然就都是整個聖子的不同組成部分。合一的聖子超越了其各部分的總和。”(註16)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愛人如己”真正的原因——因為我們所愛的人,實際上正是我們自己。


有些人僅憑直覺就領悟了這個真理。他們總是樂善好施;而且還不求回報,對他們而言,關心他人就像是心臟跳動一樣理所當然。這樣的人自然能夠喚起旁人的肅然起敬;即使是那些覺得他們愚蠢無比或天真得可笑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可以為了他人如此付出實非常人所能及。如此耀眼的靈魂當然很罕見,但也不是那麼罕見,我們大部分的人在一生中總會遇見至少一兩個這樣的人。雖然他們與生俱來的高尚已經遠遠甩過我們大多數人好幾條街,但還有一個境界是比他們都還要高的。


這個境界就是意識的終極之旅。通過這趟旅程,我們將會察覺到過去總被我們忽略的真理,所以這是一個覺醒的過程。這是一個至高的境界,也代表我們在塵世生活中終於認識了神的國,能夠達到這番境界的人已不只是天生慈悲,更表示他們已完全通透這一切背後的道理。他們已經豁然開朗對我們其他人而言只能模模糊糊感覺到的真理——我們其實都是一個巨大整體的一部分。這就是靈知真正的意義。


這種認識不僅只是知識性的認識;要不然我們大可看本書就了事。或許更應該說這就像你已經開始意識到你的生命和感知,其實都是一個更大整體的一部分,而那個作為整體的意識生命就是神秘學中俗稱的聖子。有時你可能會有一種感覺,彷彿你和你的整個身體、靈魂都僅僅是一面望遠鏡,有某個更無邊、更睿智也更強大的東西正在透過它來窺視這個世界。隨著這種感覺逐漸增添與加深,你會愈來愈發覺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麼,儘管你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現在,你已經可以開始接觸這屬於全人類共有的智慧。基督曾勸告他的門徒,要好好善用這項餽贈:“人把你們拉去交官的時候,不要預先思慮說什麼;到那時候,賜給你們什麼話,你們就說什麼;因為說話的不是你們,乃是聖靈。”(《馬可福音》13:11)


有些人的覺醒是源自於充滿神秘色彩、突如其來且往往頗折騰人的醒悟。雅各・波姆在凝視錫盤所發出的亮光時忽然開竅;保羅在前往大馬士革的路上突見異象是另一個更廣為人知的例子。還有貴格會的創辦人喬治・福克斯(George Fox)的覺醒過程也十分有意思,他自述說:“我得見無窮無盡、無以言說之事,還有上帝偉大而無垠的愛,其同樣無從言說。”(註17)但想要覺醒,並不一定需要這類神秘的特效。有些人需要有這樣的經歷;其他人則不需要。事實上,基督教同樣也有告誡人們要警惕神秘體驗的悠久傳統,因為即使是最美妙的體驗,也難保它沒可能是魔鬼製造的“把戲”或幻象。


總而言之,該覺醒的人自然會覺醒。人們可以透過各種不同的方式來領悟這些知識,方法形形色色,更有的怪誕不經: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方法。有些人似乎生來就對這些知識心領神會;也有人似乎不用刻意去追尋便早已了然於胸,但這並不一定真的比較好。不過,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持之以恆的禱告、沉思與學習,以及努力追求合乎正道的人生,才是獲得開悟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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