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自古以來就受信奉輪迴的神權政治統治。重要的喇嘛會被尊崇為古聖先賢、皈依的王子和國王,甚至是重返塵世來傳道和治國的菩薩的投胎轉世。在這些重生的方丈中最為高貴的便是達賴喇嘛,他是觀自在菩薩的轉世。他是整個國家的政治領袖,負責從拉薩的富麗皇宮向他的僧侶和教徒帝國發號施令。
作為國家精神領袖的班禪喇嘛擁有幾乎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更為神聖。他是阿彌陀佛的化身,不怎麼參與政治並深居在老舊的扎什倫布寺(Tashi-lhunpo)。西藏的主權目前是由英國王室看守,但藏人並不希望外國人來干涉他們的土地。他們擔心自己豐沛的自然資源會遭到他人剝削,不過,在過去幾年裡漸漸出現了一股更加開放的風氣。拉薩的宮殿現在已經配備了電燈,還有一個廣播電台正在建設,已故的達賴喇嘛則以擁有一輛汽車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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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初版發行於1939年——譯註
唯一會在西藏之外轉世的喇嘛是北平的僧長(Lord Abbot of Peiping)。大部份想要進入西藏的人都可以通過他做好萬全的安排。他的廟宇擺有舉世聞名的彌勒佛像,這尊雕像高度超過七十英尺,據說是直接從一棵樹上雕刻出來的。
雖然西藏現在是以達賴喇嘛擔當教宗的最高佛教教會的總部,但它原本其實是最晚皈依佛教的國家之一。公元9世紀以前的西藏是一個有食人風俗的社會,他們的信仰則是名為苯教的薩滿教。活人獻祭在當時極為普遍,而且生活在那裡的人們還深陷在惡魔和精怪可能隨時會騷擾他們的日常生活的恐懼中。
佛教最初在傳入這片奇怪的北方之地時首先就得面臨千難萬險。惡魔必須被佛法降服、啥也不懂的人們必須接受教育、四處流浪的好戰部落也必須被制服並安排在各個地區安頓下來。僅僅在一個世紀之內,青藏高原便開始有了書籍流通,這樣的成果完全足以令佛教為自己感到驕傲。當地的國王和王侯紛紛改信,寺院一座接著一座興建,與此同時苯教的黑帽祭司則被逐入山區。食人的風俗從此銷聲匿跡;活人獻祭亦再也沒有。現在教育取代了無知,無數年輕人選擇披上黃袍去成為學者和導師。
正是輪迴與業力的法則使這場改變成為可能。這兩個真理馴服了一群野蠻的人民,也奠定了西藏文明的基礎。然而,舊的信仰並沒有這麼容易就被忘記,舊苯教的元素被跟印度的佛教思想互相混合,產生了藏傳佛教。
西藏是在皈依佛教又過了幾個世紀之後才出現了對神佛投胎的信仰,這種信仰本不屬於印度。彼時的印度已經歷經了劇烈變化,婆羅門從他們的失敗中重振鼓舞,並且一舉打垮了佛教。許多印度僧侶不得不逃往其它國家,其中也有些人選擇遠遁並定居在西藏。後來密宗也跟著向北遷移,並對藏傳佛教的誕生有所影響。喇嘛教就是如此下來的產物,它嚴格說來是各種信仰的交融成果,只不過佛教哲學在其中扮演主音。
轉世制度至少可以追溯到13世紀。自那時開始,它的地位一直相當穩固。許多達賴喇嘛和攝政對這一教義的強調是如此成功,以至於它幾乎變成了一種專制的宗教獨裁主義。
根據喇嘛教的教義,重新轉世的佛陀會立刻進入一副新的身體。為此,必須派出一個代表團來尋找這位新化身。要尋找的孩子得要恰好是出生在前任達賴死去的時候。要找到和選對正確的孩子並不容易,代表團的成員需要密切注意徵兆和象徵好確定化身無誤。有一次也是在找尋達賴喇嘛的後繼者,代表團發現了一個躺在嬰兒床裡才六個月大的孩子,但他卻已經可以背誦《金剛經》。如果沒有發生可供認出的奇蹟,那就要在小孩面前擺放各種物品,其中包括前任化身生前的所有物。要是孩子去拿了已故達賴的物品,這可以被看作是重新化身的線索。若不幸所有手段都失敗,最後就只能求助於抽籤。這個選擇過程可以說有一定的民主成分在裡面,因為孩子也可能會降生在卑不足道的農家。
有時達賴喇嘛的歸天也可能會伴隨意想不到的麻煩,那就是遲遲無法找到重新化身的對象。這件事的嚴重性對整個制度來說是不言而喻,因為它意味著體系本身的完蛋。委員會和代表團為了尋找繼任者甚至遠赴到了印度北部的省份,最後終於還是找到了重新化身的對象,那個孩子便在人們的歡欣鼓舞下被帶去拉薩。
在轉世的喇嘛中也有以虔誠與博學而享有盛名的尼姑。桑頂寺的尼姑(The Abbess of Samding)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她的藏語名字的含義是“最珍貴的言辭,美好的女性能量”。有一間嚴格密封的房間不讓任何人進入,裡面擺滿了這位可敬的女士過去每一世留下的木乃伊。總有一天,她如今這次化身的遺體也會被放進去。這是她無法逃避的責任,她每一生都必須踏進這座毛森骨立的墓穴,向自己過往化身的遺骸致意。
喇嘛教本身是佛教教義經過折衷後的結果。儘管輪迴是十分偉大的法則,惡魔崇拜卻也同時在蓬勃發展。各式各樣用於不同目的的咒文、禱文和法術比比皆是,就連生命中的各種大事都被摻和了儀式與獻祭。這樣的禱文會被貼在門上或放在床下;儀式既有用來祈求豐收,也有的用來保護牛群。在西藏的僧侶是如此之多,幾乎每四個人中就有一個,他們儼然已經成為各種事務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總之,神學上的需要已經壓倒了佛陀本來平和的教誨。
僧人必須保護一般的信徒免受邪靈所傷,他們的數量遠遠超過生者;同時他們也得未卜先知,如此才能避免災禍,並且幫助人們能夠順利轉世。比如,給予還未出生者幸福的生活,引導死者穿越死亡的奧祕,而且還必須確保死者會先在極樂世界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這些需要最終使得宗教生活變得越來越無所不包,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著能使重生順利進行為重。但在忙碌的儀式喧賓奪主下,業力法則反倒失去了應有的重視。人們甚至還發明了所謂一唸誦就可以消除一百世的業的咒語。類似的東西還有那些用來祈禱的轉輪,它的用途就是要不斷轉動好使上天滿意。經幡的作用則是要使人們隨時記起律法,至於由水車負責轉動的祈禱大鼓更有祈求千福的功用。
《西藏度亡經》是談論重生的重要西藏法典。每當有德高望重的方丈死去,他身邊的僧人就會唸誦這用來幫助投胎的經文。據說在彌留之際,垂死之人的心智可能會暫時變得神智不清;所以他也許會暫時忘記投胎的方法。同樣的,也有的情況是有情(有情生)仍徘徊在遺體身旁,這時就有需要為其進行特殊指導。因此,僧人會在垂死之人耳邊說出必要的指示,好確保投胎能夠順利進行。聽到這些指示的有情便會立刻恢復正常、如夢初醒,從而擺脫彌留的幻象。
施金特維特(Schlagintweit)在他的《藏傳佛教》(Buddhism in Tibet)中指出:“對罪的懺悔影響了原先逍遙的輪迴學說,人們相信只要以禱告的方式唸誦佛陀的名字就可以赦免前世的罪行。”這段話大致總結了確實的情形,而且這不只限於西藏,在很大程度上也包括中國和日本。為什麼赦罪的概念會混雜入佛教其實純粹是人心使然。人們總是會擔憂,要是自己沒有被寬恕,那他就無法獲救。
在他的文章《藏傳佛教的輪迴觀》(Reincarnation in Tibetan Buddhism)裡,米德(Mead)提到:“上位的喇嘛和轉世菩薩會勤奮地記錄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他們會記錄自己在每星期、每月、每年甚至是每一生都做了些什麼,以此來確定他們的靈性是否有在穩健進步...他們還說,若一個人沒有仔細記下他昨日或過去一個月都在做什麼,那麼等到他的器官都開始凋朽時,他就難以再銘記Purva Janmanu-smriti(前世記憶)。”
錫金邦的塔什丁(Tashi'ding)寺院收藏了一幅生命之輪(Bhava Chakra)的壁畫。壁畫本身被分成六個區域,分別描繪了六種存在狀態。車輪的上半三部分叫做諸界(lokas),它們排在最高的是眾神的住所、其次是半神的住所,再來就是凡人的住所。車輪的下半三部分,最低的那個叫做奈落(naraka),代表地獄;另外兩個部分象徵鬼魂與動物的狀態。
有情在陽壽盡畢後會脫離物質世界,然後根據自身的素行與品德選擇要進入哪一個區域。如果有情始終心地善良,那麼它或許就可以直接升上眾神的住所,在那裡享受歡樂直到陰德耗盡為止。但如果它殘暴不仁,那麼有情就會落入奈落,它必須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在這可怕的地方待上一段時間。若累積的是美妙且誠懇的賢明之業(philosophic type),那有情就會進入凡人的住所,陽世(nara-loka);這就是說它會立刻投胎回物質世界。
有情只有以人類的姿態才有可能達到涅槃。業在完整獲得解放之前,必須先走過人類的形式。在車輪中沒有任何一部分是在描繪涅槃,成佛的狀態是由另外兩個在輪外的角色來代表。輪迴循環已無法再向達到涅槃之人提供任何容身之處。細心點的話還可以注意到,車輪的六個部分中都有一個小小的佛陀,這是因為人們相信那位開悟者已經看破了六個世界的幻象,並選擇親身進入這些世界來宣揚佛法,好幫助眾生得救。佛教哲學認為實際上沒有任何眾生會真的迷失,大家最終都還是會步入涅槃。
對於北方的佛教徒來說,車輪中的六個部分說穿了全都是幻象。無論是神、鬼、獸還是半神,所有的一切終究都是虛幻。唯一的真實只有佛性。幻象之輪的軸心是由三個分別代表愚蠢、憤怒和慾望的生物組成。它們是使有情深陷於存在狀態之中的虛幻情緒,除了能夠燃盡這些幻象,否則便不會有解脫。
生命之輪,其中描繪了佛教的宇宙觀。
在一份從朝鮮語翻譯過來的佛教文本中有這麼一段話:“眾生始終在這酷熱瓦舍來去,除非不再執迷貪念,否則天府之路將遙遙無期。”酷熱瓦舍指的就是一切慾望,天府則是涅槃。
圍繞在生命之輪一旁的十二個隔間是因緣(nidanas)。它們代表從出生到重生的十二種存在狀態,並且被以時鐘鐘頭的方式來排列。除了涅槃之外,這個重生之輪沒有盡頭。不過,大多數的佛教徒都很認真看待這個循環。每一次重生都意味著一次進步,也就是離解脫的那一天又更近了一步。
藏人是一群奇怪的民族,他們用相當特別的方式來詮釋開悟者傳揚的法。但他們終究也是在和其他人一樣,嘗試以自己的方式來追求幸福、寧靜與解脫。他們是一群非常善良的人,其中那些睿智又開明的喇嘛在最基本的學識上更是遠非西方學者所能比肩。祈禱和咒語對很多人來說已經足夠,但仍有那麼一些眼光更遠的人會看見那條區間之路,那是屬於佛陀的道路,它可以引領人穿行過重生之奧祕,最終迎來偉大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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