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2日 星期日

超人類主義:煉金術議程魔法書(1)歷史上的巴別塔事件-上古統一與人類的崇高知識及其後話


“如果上帝是部落,民族,國家或宗派的原型(archetypes),那我們便是為祂的事業獻身的戰士;但如果祂是宇宙的主宰者,我們就會發現原來四海一家皆兄弟”。

——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註1)


“顯然,要想找到普世語言的最終證據,就必須去尋覓人類最原初的語言,即所謂的史前語言,換言之就是得要回到人類演化過程中的巴別塔之前。”

——倫納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註2)


• • •


幾乎每一個宗教,以及大多數的秘儀形上學體系都不會對這最不可思議的宗教主題之一感到陌生:巴別塔事件,或者用更耳熟且傳統的方式來說,就是人的墮落。如果真的停下來仔細想一想,似乎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個古怪、甚至可以說是異乎尋常的意象,因為它實在挾帶了太多概念在其中,不管你從哪方面去看都會有收穫。


出於我們的文化架構,我們西方人傾向於把人的墮落和巴別塔事件看作是兩件互不相干的事,因為這也是《聖經》呈現它們的方式。但我們認為它們實際上應該是同一個故事的相連片段,或許是因為後來的編輯改動才被互相分開。


同樣令人疑惑的是,幾乎所有這些概念都指向了歷史上的一個時刻,那時人類正在賣力籌備一個計劃,而人類的知識和/或團結一致卻對上帝或諸神形成了某種威脅。


我們將先來看看不同版本的巴別塔,人的墮落故事,如同它們也是被記載在了不同且離散的傳統中,我們會藉此提出一個非常有趣的概念表。


A.《聖經》版本的巴別塔故事


1. 巴別塔故事


雖然我們已經在其它地方(註3)討論過這個主題,但最好還是按步就班從我們所稱“巴別塔事件”的角度來重審這些散落的評論為好,因為從整體上來看,這些不同的傳統揭示了一長串耐人尋味的概念關聯表,以及一個隱秘的煉金術議程,這個議程擁有極為縝密的規劃,其企圖重新恢復人類的原始統一,亦即那因為“巴別塔事件”產生的分裂而消散的團結狀態。因此,儘管本章在某種程度上將會是在回顧我們過去寫過的內容,但為了整理出互相關聯的概念表,並且揪出其中所隱含的“煉金術末世論”,還是十分有必要。


《舊約》版本的巴別塔故事被記載在〈創世紀〉11:1-9: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做磚,把磚燒透了。他們就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

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於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裡分散在全地上;他們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為耶和華在那裡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別。


這個故事的不尋常之處在於,它缺乏《舊約》通常會賦予耶和華的道德制裁者角色——祂在《欽定版聖經》中常被以“主”代稱——反之,更確切地說我們看到的只是無論人類到底在做什麼,那都一定是需要立刻出手破壞他們的團結並阻止的計劃。粗略一瞥這個故事隱含的深意將有助於突出重點:


(1)彼時的人類處在某種統一狀態,其例證是共通的語言,結果耶和華透過變亂語言打亂了這種團結;

(2)人類的“共通語言”也可能意味著統一的科學語言,即ㄧ種高度整齊劃一的科學世界觀,所有那些主要的學科——物理學、生物學、遺傳學等不一而足——都在那時被以我們如今的科學所沒有的完整與統一方式來看待和理解;

(3)語言這個概念本身即巧妙地暗示了聲音的概念,它可能與巴別塔有什麼關係;變亂語言不僅打破了人類的團結,也可能破壞或阻礙了巴別塔本身的力量;

(4)故事暗示統一的人類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威脅,而這種威脅又跟巴別塔有關;

(5)所以,通過變亂語言來導致人類分裂,便可以一石二鳥。


2. 人的墮落


即便巴別塔與人類墮落的故事在《舊約》裡被分開,但兩者卻擁有相同的概念關聯表,這表明它們至少應該被看作是互相關聯的故事,也或許根本是同一件事的兩種說法,上面概括的重點在〈創世紀〉第三章的人的墮落故事中也有被微妙凸顯,在故事中再次出現了知識與人類失去完整狀態的關聯,這一回是因為強加的死亡或靈魂和身體的分裂所迫,正如我們後面會提到,有些猶太拉比和教父註釋者甚至認為,從“原始陽性雌雄同體”發生的性別分化也跟墮落有關。


B. 美索不達米亞版本:《恩美爾卡與阿拉塔之王》


索美不達米亞版本的巴別塔事件可見於《恩美爾卡與阿拉塔之王》Enmerkar and the Lord of Aratta)這部史詩。這個故事圍繞著烏魯克和阿拉塔這兩座城市彼此的衝突,因為烏魯克的祭司國王恩美爾卡要求阿拉塔獻上工人、黃金還有我們稍後會見到的一種不太尋常的白銀來建塔。然而,雌雄同體的女神伊南娜(Innana)在整個故事中一直陰魂不散,經常登場且喜好惡作劇的恩基(Enki)也是,在其它美索不達米亞文本中,正是他協助創造了人類這個工人種族(註4)。


例如,在史詩一開頭,我們就讀到伊南娜非常關切烏魯克要興起的那座“大山”(註5)。阿拉塔被脅迫提供工人與建材後,恩基與伊南娜發出了含蓄的恐嚇:


“願恩基不會

詛咒阿拉塔

還有群聚地,

也許他不必

把那裡摧毀

就像他過去

的所作所為。

伊南娜啟程,

對它發尖叫,

對它發咆哮,

但願她不會

降下大洪水

淹沒這地方

就像她過去

的所作所為。”(註6)


在對阿拉塔發出這般幾乎無需掩飾的恐嚇後不久,我們發現文本第一次暗示了人類的統一:


“在那時

沒有毒蛇,

沒有毒蠍,

沒有鬢狗,

沒有獅子,

沒狗沒狼,

沒一可怕

或嚇人的,

人無敵手

在那時

諸邦蘇巴圖(Subartu)

哈馬齊(Hamazi)

雙語蘇美爾

合為一大邦

享王侯之都

烏里(Uri)

合為一大邦

為合適之選,

城邦馬杜克(Marduk)

擁安逸牧場,

在這ㄧ整個

天地寰宇間

受喜愛之民

對談恩利爾(Enlil)

且確實是以

一樣的語言。”(註7)


如同《聖經》版本,人類的統一狀態在這裡似乎是以語言來暗示,儘管蘇美爾是如何既擁有“雙語”又能夠以“一樣的語言”來和恩利爾對話這ㄧ點並不清楚。


與《聖經》同樣,人類的這種社會-語言統一並未長久,打破它的人是恩基:


“那時候

有激烈爭端

王侯的爭端,王室的爭端

恩基的爭端,

王侯的爭端,王室的爭端

有激烈衝突

王侯的衝突

王室的衝突

恩基,豐裕之主

犀利之主,

智慧之主,

城邦之智,

諸神之頭,

審度了情勢

徵兆明擺著

埃里都(Eridu)之主

離間了他們

口裡的語言

越混亂越好。

人們的語言

曾不分你我。”(註8)


和《聖經》版本不一樣的是,這裡並未交代為什麼諸神——或者是恩基在獨自行動——決定要變亂人類的語言來毀其團結。不過,段落開頭提到的爭端或許是線索。如果是這樣,那麼顯然人類的統一狀態又再次對“諸神”構成了威脅。


在離開這個故事之前還需要提及一個奇怪的段落,它包含了整個故事裡唯一的技術暗示。最先,恩美爾卡的特使向阿拉塔重申了脅迫,然後是列出要求的建材:


“願我可不必

使他的城市

錯失於其手

如野鴿離梢,

願我可不必

使之化烏有

如野鳥離巢,

願我可不依

市價估奴隸。

願我可不必

在被毀之城

來勺舀粉塵。

願恩基不會

詛咒阿拉塔

還有群聚地,

也許他不必

把那裡摧毀

就像他過去

的所作所為。

伊南娜啟程,

對它發尖叫,

對它發咆哮,

但願她不會

降下大洪水

淹沒這地方

就像她過去

的所作所為。

原料形式的

黃金被打包

裝入皮革袋,

裡面還裝有

那粉末狀的

純淨之白銀...”(註9)


那些熟悉煉金術知識的人會注意到這裡提及了金屬粉末,白銀在文中正是以“粉末狀”的形式出現,這是賢者之石(Philosophers’ Stone)的最後準備階段。


金屬粉末不由得使人聯想起亞利桑那州的農夫大衛・亨德森(David Hudson)首次發現的“ORME”或“軌道重排單原子元素”(Orbitally Rearranged Monatomic Elements)。這種金屬的原子核會處於高自旋狀態並擁有反重力特性,而且只能通過極高的熱能調配(註10)。“純淨白銀粉末”強烈暗示了高科技與煉金術的存在,因此《恩美爾卡與阿拉塔之王》在某些主旨上其實比《聖經》還要更加明確:


(1)人類曾經天下一統,這既是就語言也是社會意義而言;

(2)在發生了某種衝突之後,恩基利用變亂語言拆散人類的團結;

(3)雌雄同體的女神伊南娜和男神恩基對阿拉塔重申了威脅;

(4)阿拉塔被要求提供一種粉末狀的純淨白銀,這約略而清楚地暗示了煉金術技術的存在。


C. 瑪雅人的《波波武經》


1. 原始分化


現在從美索不達米亞轉向中美洲,瑪雅人的《波波武經》記錄了另一個,也是最有趣的巴別塔故事版本之一。但在我們更仔細深入之前,我們必須先將其置於原始分化(differentation)的大背景之下。在《眾神的網格》中,我們注意到瑪雅傳說非常具體地談到了原始分化這件事,這很值得回顧一下:


“有如吳哥窟石雕所呈現的印度教宇宙論,《波波武經》的故事也是始於一個神秘的深淵,伴以動人又簡潔優美的文字與意象,這個深淵的深不可測在詩意的敘述下更顯逼真:


‘ㄧ切仍是漣漪,仍在低語、波濤、嘆息,

仍在哼哼,天底下空無一物。

其後有了第一場對話,論辯。

那時沒有人類,沒有動物,鳥兒,魚類,螃蟹,樹木,岩石,空洞,峽谷,森林。唯有天空高高在上;天空與大地之間的表面尚未顯明,天空之下只有大海;除此以外一無所有,一切靜止;無事無物,天下唯靜。

無論如何,無事無物:只有在黑暗與夜幕中有喃喃低語、浪花漣漪。唯有那創造者(Maker)、塑造者(Modeler)、羽蛇神(Sovereign Plumed Serpent)、信使(Bearers)以及生產者(Begetters)在水中微微發亮。他們就在那,全身包裹格查爾鳥的藍綠色羽毛。

因此才有“羽蛇”這個稱呼。他們是偉大的無所不知者,偉大的無所不思者。

當然還有天空,以及天空之心(Heart of Sky),就是神的名。

然後祂下決定,攜羽蛇神過來,這是拂曉時分,也是夜幕時分,雷霆颶風者(Thunderbolt Hurricane)排第一,新生颶風者(Newborn Thunderbolt)排第二,瞬息颶風者(Sudden Thunderbolt)排第三。

這三者同屬一體...’”(註11)


請注意...上文其實蘊含了原始三位一體的拓撲隱喻,最初的一切都是誕生自“天底下”的虛空,而且它本身的內在沒有任何區別。“那時沒有人類,動物”等等。當時僅有一片空曠的天空,還有它下方靜止不動的水面。唯一存在的只有羽蛇神、神秘的信使與“水中的生產者”,他們被形容是“偉大的無所不知者,偉大的無所不思者”。從後面的段落可以發現,就像毗濕奴的例子,他們都是羽蛇神的某個側面。


換句話說,《波波武經》告訴我們起初有“虛無”、羽蛇神和原始“三位一體”,它涵蓋無垠朦朧的“天空”及其下方的“海洋”,而且兩者之間隱含著相接的地表。在這個時刻沒有其它任何東西存在,除了夜晚會傳來微弱的“喃喃低語”和“海浪漣漪”,這似乎暗示了聲音、頻率、振動所產生的繁雜區別與變化。事實上,《波波武經》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這是上古之言(Ancient Word)發端之時,也是基切人的發祥之處,我們要銘記,我們將接受。上古之言,那是基切人的一切禀賦與源泉之所在。”(註12)


2. 原始陽性雌雄同體人,人類的上古崇高知識以及作為分裂的墮落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波波武經》繼續提起了人類的創造與隨後的分裂:


“這些是我們最早的母親 - 父親的名,他們出於捏製與塑模,這就是說;他們無母也無父,這些人起了名。沒有女人生育他們,他們也不是被工人、雕刻師、信使、生產者所造,他們是創造者、塑造者、信使、生產者和羽蛇神的智慧結晶,隨著成熟逐漸,他們又孕育了人類:

他們交談,發明言語。

他們眼觀,他們耳聽。

他們徒步,他們工作。

他們是一群善良、好看且看起來像男人的人。當有念頭浮現,只要仔細凝視;接著他們所想的就會成真。他們無一不覽,無ㄧ不通,天底下無物可逃過他們的法眼,於是他們轉過身來環顧天空,地上的一切他們都已了瞭若指掌,他們不必四處走動才能盡覽天下萬物。他們只需待在原地不動。

他們看得愈多,知識也愈多。他們的視線穿透樹木、岩石、湖泊、大海、山脈、平原...

建造者和工匠於是探問他們:

‘你們對自己有幾分了解?你們豈不能看,豈不能聽?你們口齒是否伶俐,健步是否如飛?你們應該覽盡天底下萬物,你們豈不能清楚看見山巒?且試試,’他們被告知。

然後他們果真看盡了天底下萬物,他們感激創造者、塑造者:

‘真心誠意,

一再感激,再三感激

我們受造,我們被予

我們的嘴,我們的臉,

我們能說,我們能聽,

我們好奇,我們勤走,

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上通下文,下知地理,

見過偉大,見過渺小

蒼穹之下,大地之上。

多虧你們,我們受造,

又被捏製,又被鑄模,

我等祖母,我等祖父’

他們感激自己被捏製與鑄模。現在他們通曉萬物,無論天與地,他們眼觀四方四角,建造者和工匠遂心生不快:

‘我們的成品與設計不好了:

“我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見過偉大,見過渺小,”他們這麼說。’於是信使、生產者決定收回他們的知識:

‘我們該拿他們如何是好?他們的視野要變得鼠目寸光,只能看見ㄧ小隅大地,他們現在這樣不好。他們本來不就只是“成品”和“設計”而已嗎?他們遲早可媲美諸神,除非他們得為繁衍折騰,得在播種、拂曉時忙於增生。

就這麼做:我們要把他們分割開來,我們的成品並不好,他們將可與我們平起平坐,因為他們已懂得如此之多...’。

於是起初的四個人類失去了無所不知與無所不曉,一切木已成舟。從此以後,他們就有了妻子和女人。”(註13)


我們可以再次看見人類的統一與知識這些主題是如何互相聯繫,並且對諸神構成了某種程度的威脅。作為結果,我們又一次察覺知識的喪失、人類的分裂似乎都與某種墮落有關。


不過這裡還有一些重要的細節:


(1)還是統一狀態時的人類被認為是一種陽性雌雄同體,也可以說是原始的陰陽雙性體,不管怎樣,這種統一體似乎與人類曾經擁有的“完美”智慧有什麼關係,這ㄧ點經常被一再強調;

(2)這種統一和智慧反過來令諸神感到寢食難安;

(3)諸神決定用老方法來破壞人類的原始統一狀態,就是要分裂人類,在這個例子中是把原本的雌雄同體分割成兩個性別。人類因為這件事失去了知識,這說明人類的原始雌雄同體可能與永生或長壽有關係,性別的分裂導致長壽或永生不再,進而又造成了知識的失傳。


還應該指出的是,人類通常是經由某種行為或行動被創造,它們通常又被認為牽涉了犧牲/獻祭*所有這些。這些主題都還能找到更早以前的版本,這於是又得越過一片汪洋和半個世界,把目光轉向柏拉圖的《會飲篇》和古吠陀文化。


____________________

*例如瑪雅神話中,諸神以玉米和鮮血造人——譯註



D. 柏拉圖的版本


要完整拼湊柏拉圖版本的原始雌雄同體和墮落故事並不容易,因為這整個教誨都散落在了他的各部對話錄。基於我們的目的,我們將只專注於他的其中一部對話錄《會飲篇》或作《饗宴篇》,不過我們會把它放置在更廣泛的柏拉圖體系背景下來看待。然而,怪的是柏拉圖提出了幾乎與瑪雅人的《波波武經》一模一樣的說法,亦即性別的分裂是諸神為了“削弱”人類而造成的結果:


“首先,你們得了解人的原貌以及他後來的際遇;從前他的模樣不是現在這樣,可說是有著天壤之別。人的性別最初有三種,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還有男女兩性的合體,但這種性別如今已經絕跡,只留下名字供人追憶,雖然這種雌雄同體人的模樣和名稱既來自男性也來自女性;可是這個名字到了今天卻成了不雅的話。

那個時候,每個人的模樣都是渾圓的,背部和兩側成圓,人人都有四只胳膊四條腿;在渾圓的頸子上有兩張一般無二的臉;面向不同方向的兩張臉屬一顆頭;耳朵有四個,生殖器有一對;至於其它部位的模樣也就無需贅言。當時的人可以像現在這般挺直身體行走,又可任意前進倒退;一旦想要快跑,就把八肢縮成一團往前滾,就像現在的人翻筋斗時把腿蜷縮起來。

人過去之所以有三種性別,是因為起初男性出於太陽,女性出於大地;又男又女的人出於擁有雌雄同體本質的月亮...

這種人身強力壯,也因此漸漸有了非分之想,他們妄圖與諸神一較高下。如同荷馬筆下的埃菲阿爾特斯(Ephialtus)和奧托斯(Otus),他們想衝到天上奪了諸神的位。朱庇特和其他神連忙商議該如何是好,過去他們雖用雷電劈死巨人,但他們這次不能貿然把這些人趕盡殺絕;因為若是這樣,他們就再也無法從人那裡得到崇拜與獻祭了。不過諸神又不能任由他們無法無天下去,於是經過一番絞盡腦汁,朱庇特說:‘我想到了,’他說:‘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把人類變得虛弱不堪,讓他們無法再繼續不敬,但又不至於摧毀他們,我會把他們每個人切成兩半;如此他們就會變得孱弱但也對我們更有用,因為他們的人數會倍增...’”(註14)


我們再度看見了與《波波武經》相同的概念表:


(1)曾經有一種原始雌雄同體人,但只有在柏拉圖的例子中,如同上述引文一開篇所言,才有這種人曾跟另外兩種性別同時存在的說法;

(2)與瑪雅人一樣,這種原始雌雄同體人對諸神構成了某種威脅,這是因為他們“身強力壯”又“有了非分之想”甚至到了想要發動戰爭來消滅諸神並取而代之的地步,這暗示這種生物因為雌雄同體的關係而擁有某種對諸神形同威脅的知識;

(3)諸神的想法與瑪雅人的敘述差不多,他們無意徹底消滅這個種族——正如過去他們對巨人或泰坦所做的那樣——因為如此一來人類便不會再為他們獻貢,這再次人類暗示與諸神彼此其實就是一種債務關係*

(4)最後朱庇特(宙斯)決定要把雌雄同體人“切成兩半”,也就是分割兩性。


____________________

*古代社會經常以債務的概念來理解人與諸神或宇宙的相對關係,比如基督教的原罪即是一種生來就積欠上帝的債——譯註



隨著這一決定敲定後,對話仍在繼續,接下來就是以柏拉圖的回憶說(αναμνησις)來解釋人類的性別行為,這是因為人原本處於另一種存在狀態,並且是從更高層次的理型界(realm of the ideals)墮落下來:


“在被切成兩半之後,每一半都急著想要找回自己的另一半,這些被分半的人彼此緊緊相擁,希冀能夠再次合而為一;由於不願分開,他們不再管做它事,結果通通死於飢餓或虛弱:當有一半死了,而另一半還活著,這一半就會再去尋找另一半來相擁;不管他遇到的是全是女人的一半(就是我們現在所稱的女人)還是全是男人的一半;於是他們開始逐漸死去,憐憫他們的朱庇特心生一計,他決定把人的生殖器向前挪,從前人的生殖器都長在後面,他們不是藉由彼此交媾生殖,而是像蚱蜢一樣在土裡產卵。這麼一來,只要男人與女人相擁,兩性就會結合延續香火。

...如此說來,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只能算是半個人,是一個整體的不完整部分,所以人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那些被從又男又女之身切開的人就成了愛好女人的人...原本就是從女人被切開的兩個女人不會被男人吸引,而只會對女人感興趣...原本就是從男人被切開的則喜愛男人;他們在成年以前就喜歡親近男人,喜歡與之性交和膩在一起...

會有這種願望的原因就在於我們從前的原貌,我們曾經完好無缺。”(註15)


在本書的第三部分,我們會指出這些原始雌雄同體和“回憶”的概念其實獲得了一種奇怪的現代科學佐證。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先別過頭來看看吠陀文化。


E. 吠陀教的拓撲隱喻和人之墮落觀


1.《吠陀經》的生命之樹


在《奧義書》中有一段關於“生命之樹”的段落很耐人尋味:


“永恆之樹深根於上

無數樹枝遍布於下。

它的純粹之根,永垂不朽的梵

諸世界的生命,都是從中汲取

無人可媲美之,那崇高的自我!

婆羅門ㄧ發力,宇宙應聲而生。

祂的力量持續迴盪,

像劃破天空之雷霆

但凡是識得祂的人

都掙脫了死亡束縛。”(註16)


在《博伽梵歌》第十五章中也出現了樹和梵的形象,其中奎師那說道:


“很久很久以前,

有棵無花果樹

雄偉的知識樹(Aswattha)

它永世無窮地

落地生根於天,

枝葉遍布於地

每片葉子都是

《吠陀經》裡的歌,

誰只要了解它

就懂了《吠陀經》。

既向上又向下

它的彎曲枝葉

受滋養於伽納*

它新長的嫩芽

屬於感官之物,

它的根同時也

向下延伸直至

落入這個世界

化作為人之根。

它的構成為何,

末與始又為何,

它的本質為何,

永遠無法知曉。

因此,一個人要想理解梵就必須先削尖他的無瞋(non-attachment)之斧。有了這把斧子,他才可以砍穿知識之樹的堅根...然後他就會找到萬物之源(Primal Being),ㄧ切的動靜都出於此。”(註17)


____________________

*gunas,印度哲學中不變的本質——譯註



在評論這棵樹的形象時,帕拉宏撒・尤迦南達(Paramahansa Yogananda)指出:


“‘樹’本身象徵著萬物的身軀——植物、動物、人——他們都擁有各自獨特的樹根、樹幹、樹枝——還有維持生命的循環與神經系統。在所有生命形式中,唯獨擁有別緻腦脊髓中心的人體才有充分表達上帝的宇宙意識的潛力,神聖的生命之樹...因此就象徵了人體,這是最崇高無上的生命形式。人的物質-星光-因果體就像一顆倒吊的樹,以頭髮跟大腦為根,其亦存在於千瓣蓮花的星光射線,以及受宇宙意識滋養的因果思想衍生物之中。人類生命之樹的樹幹是物質-星光-因果脊柱,這棵樹的樹枝是物質神經系統、星光氣脈(nadis,生命力的通道或射線)和磁性星光體的思想衍生物,頭髮、顴神經、髓質、頭顱星光射線以及因果思想衍生物都是吸收以太生命力與宇宙意識的觸角。所以,人不僅依靠物質食物,也從上帝的宇宙能量和祂的隱晦宇宙意識那裡獲得滋養。”(註18)


換句話說,知識之樹就是在暗示人類DNA其實正是“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本身,其以某種類似無線電接收器的方式起作用,將特定的信息子集轉入或“調入”宇宙意識領域,或者說是以獨特人格之姿顯現的上帝。這棵生命之樹是永恆的(註19),因而它是一棵不朽之樹,通過身體和心靈之間的轉換(註20),宇宙意識的不朽性就可以傳達給個人,令後者得已在知識的啟蒙下從最終的“煉金術”嬗變獲得永生。


在這裡如同其它許多古代哲學和神話,人類原本是陽性雌雄同體,卻因為行為淪喪而導致墮落、知識喪失還有性別分裂(註21)。在關於這次墮落的ㄧ些段落中,從“雌雄同體”來到“性別分裂”的轉變是因為梵天摧毀了雌雄同體所代表的智慧(需要注意,雌雄同體不僅是兩性結合,也是其它極性的象徵,如:運動與靜止,固定與轉變等),他還用犧牲的思想取代了原先隱含在意識與愛之中的共融觀念。說及犧牲,這時我們又碰到了另一個“令人不安的意象”。


2.《梨俱吠陀》和犧牲的起源:一個隱喻的字面含義

 

我們在《眾神的網格》對古代文本包含的拓撲隱喻進行分析的過程中特別注意到,瑪雅人和阿茲特克人把血腥的人類獻祭與這個隱喻聯繫在一起,這意味著通過這種野蠻且殘忍的風俗,就可以不知何故地獲得永生並安撫諸神。誠如我們所見,這種風俗在最初的時候曾不是這樣,至少阿茲特克人本不應是如此。那麼,它到底是為什麼又是起源於何時?更重要的是,它究竟是如何,或者該說是怎麼可以被合理化成為這個隱喻“順其自然”的結果?這樣的演變和變化到底是真實有效,還是其實經過了扭曲?


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們要再轉向世上最古老的直接提到犧牲,並且與拓撲隱喻本身關聯深切的文本《梨俱吠陀》。


在他絕對重要且權威的研究——《梨俱吠陀思辨》(Meditations through the Rg Veda)中——安東尼奧・德・尼古拉斯(Antonio de Nicolás)引用了吠陀讚美詩《原人歌》(Purusa Sukta)。待會我們將要對這首讚美詩進行分析,其中有些段落會以斜體和粗體加以強調,因為它們與我們對血腥風俗——還有活人獻祭為什麼會產生的分析與假設有些關係:


1.

原人千首也,

千眼千腳也,

其身環抱大地,

尚十指有餘也。


2.

原人當如是,

無計從今往後,

永生不朽之主,

無窮滋養之也。

  

3.

孔武蓋世也

不夠誇原人:

其身所括,四分之ㄧ塵世,

四分之三天國


4.

原人挾帶四分之三高升,

另四分之一遂油然而生。

四面八方無一不為其撼

有生與非有生皆俱也。


5.

毘羅竭(Viraj)出於其,

又一子出於毘羅竭。

他一出生就橫跨全地,

無遠弗屆至東與西。


6.

以原人作犧牲

諸神行獻祭

他們以春為油

秋為貢,夏為薪。


7.

行於草地的祭物,

為生於太初的原人;

諸神以他作犧牲,

沙達(Sadhyas)和里斯(Rsis)也以他作祭


8.

宇宙祭祀完矣,

油滴,滴油

有翼鳥獸生也

野獸家畜生也。


9.

經此太初犧牲,

讚美詩和聖歌生也,

旋律生也,

散文生也。


10.

馬匹生也,

牙兩排之牛畜生也。

奶牛生也,

山羊綿羊皆生也。


11.

諸神肢解原人,

多少部位為他們所分?

他的嘴如何,他的胳膊如何,

諸神如何待以其腿其腳?


...


16.

諸神行了獻祭。

此乃最遠古之祭祀。

(祭祀的)磅礡力量衝上天,

其為沙達所在。 ”

(註22)


總結這些重點可以勾勒出一幅有趣的全景和一系列關係:


(1)上帝,或者說原始介質實際上可以被視為“大人”(grand man)或“宇宙人”(cosmic man),也就是“創世巨人”(makanthropos/μακανθροπος);

(2)這位“創世巨人”是“永生不朽之主”(第二段),換言之不朽與這種介質有ㄧ定的關係,箇中原因還有待探索與查明;

(3)原人被當成祭物犧牲,從上下文可以看出,這裡的原人的確就是那位“宇宙人”或“創世巨人”(第六-八段);

(4)被犧牲的是“宇宙人”,這是獻給“宇宙”本身的獻祭(第八段),所以這場獻祭的力量才能夠“衝上天”(第十六段),這說明它以某種方式影響了天國,即神性或原始介質;

(5)這位宇宙人的犧牲包括被肢解(第十一段),現在令人不安的意象可以說是越來越多了。


德・尼古拉斯指出了犧牲在《梨俱吠陀》中的更多重要地位:


“《梨俱吠陀》引領我們見識了人類的原動力,那是人類最古老的活動——獻祭:‘諸神利用獻祭創造了最早的人’(1.164.50)。就這樣,又有更多傢伙被從本源創造出來。‘他們有因陀羅、密多羅、伐樓拿、阿耆尼和天鳥迦羅特曼(太陽)’(1.164.46)。而且正是獻祭使得過去與未來產生了相連。有的人會說,未來的人其實也是古老的人,其中也有些是當下的人。’(1.164.19)”(註23)


換句話說,《原人歌》提到的獻祭以及上面列舉的所有含義都是最古老的歷史,依此也可以推斷出人類最初的活動和職責。


但應該注意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對物理介質的原始拓撲隱喻下陳述的,因此這對該如何理解這些獻祭意象和故事造成了一些詮釋性的限制。據德・尼古拉斯指出,這些獻祭意象本身就是對這個原始拓撲隱喻的隱喻:


“(《梨俱吠陀》)1.52.10、2.11.2、2.20.6、4.19.3這幾段都提及了斬首、肢解和獻祭...‘在阿耆尼的(三個)家中間,有那呼吸急促、生息、好動不停的本源’,其也是‘凡人與神仙的共同起源’...

這種觀念的不同意象,可以是混雜且非分化(non-differentiated)於弗栗多一身,也可以是分化為原人、先主(Prajapati)、因陀羅、蘇摩等等,這些全都是在寓意獻祭——包括斬首、肢解、互動或是其餘若干。”(註24)


德・尼古拉斯也澄清了這些讓人看得一頭霧水的非分化與分化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又回到了原始的無限空間......這不再是回歸於無為,而是有為的結果,一個導致光的瞬間乍現的舉動......那所謂‘父與母相逢的地方’...便是天與地的交匯共聚,故而‘凡人與神仙有共同起源。’”(註25)


這就是說,犧牲是“原始分裂”(primary scission)或引發分化發生的第一次分化的隱喻。從這個角度來看,“斬首”和“肢解”都可以說是詩意地描述,是暗喻“分化“與犧牲的代碼——至少在宇宙跟原始意義上——它純粹是在以拓撲隱喻的方式表示最原始的第一次分化,正是分化導致了多樣性的產生。


但眾所周知,古時候的吠陀印度社會確實實施過活人獻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按照德・尼古拉斯的闡述,實際的活祭可以因此被視為是一種“逆向”工程,其意在以這種方式影響各式各樣的多樣性、天與地、父與母等等的狀態。


所以,我們在這裡要斗膽提出,這種風俗會產生的原因其實相當簡單,正如隱喻中的原始分化被認為是一項充滿愛(Love)的舉動——因為要是沒有任何分化產生,也就不可能有愛的餘地——結果愛的角色卻遭到忽略,隱喻被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於是活祭被認為是一種類比重現介質過程及分化本身的方式,似乎只要這麼做就可以影響或者說是“創傷和撼動”物理介質。我們大膽設想,會出現這種做法肯定與那些抱持邪惡意圖的人脫不了關係,他們相信只要施展這種“類比魔法”(analogical magic),就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


簡而言之,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種以獻祭為手段的是目的和動機都完全不同於傳統以愛為核心的聖餐(communion)與合一(union)。就實現“兩極”的崇高雌雄同體結合的煉金術轉變而言——兩者的目標和議程確實如出一撤——唯獨在具體該怎麼做上有著天差地別。


用更直截了當地的話來說,在煉金術-拓撲隱喻的角度下,犧牲其實就是一種煉金術實踐,而“肢解”既是物理也是象徵性的,然後代表陽性元素的“種子”則會被播入代表陰性元素的“大地”。這的確是一種血腥的獻祭,因為男性的精子在大部份情況下確實會含有少量血液。


對任何正常人來說,這所蘊含的深意同樣令人深感不寒而慄,但它仍舊是這個古老隱喻的一部分,因為它意味著血腥的獻祭風俗實際上是一種變態的模仿,一種永遠也不可能喚起愛的徒勞,畢竟它基於的原意根本不是分化,而是毀滅;它是在從字面意義上去重現肢解好創傷物理介質,與之相對的則是象徵性的煉金術“肢解”,它的用意是要滲透介質——大地、塵世、女性、煉金術文本中的“腐敗糞便”(putrefying dung),甚至是真實的女性 ——並以此對其產生巧妙地影響。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在某些傳統中,同性戀和異性戀行為都被認為具有煉金術性意味;但血腥的獻祭卻從來不曾被如此看待。在後一種情況下,我們已盡可能對吠陀印度的嗜血獻祭風俗進行了合理詮釋,至於西藏的同性戀密宗性魔法就可以以前者那種情況來解釋。這也起碼多少解釋了為什麼這麼多文化都認為雌雄同體要比異性更為“崇高”,對於古聖先賢、神秘學派、兄弟會以及深邃秘儀傳統而言,相比起異性,雌雄同體是更接近物理介質自我分化的類比。更多有關於這些的內容會在第三部分詳述。現在,我們必須先來處理一位不速之客。


3. 耶和華教的生命與知識之樹


我們有必要得來比較一下古代哲學傳統與《聖經》——耶和華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中的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形象——它們分別承載著生命和知識這兩大主旨。家喻戶曉的神話學家約瑟夫・坎伯曾這麼解釋老派的長青哲學(philosophia perrenis)跟新潮的耶和華教之間的根本區別:


“使上帝和祂的世界、不朽與會朽分道揚鑣的神話分離在《聖經》裡被表述成了知識之樹與生命之樹的分離。人類因為上帝的不准所以無法接觸後者,但是在不管是歐洲還是東方的其它神話中,知識之樹其實就是生命之樹,而且人類從來都可以接近它。”(註26)


按照更為古老的觀點,“不僅僅是個體,而是包括萬物”實際上都是原始實相、物理介質、原質、上帝或宇宙意識的“體現”(epiphanies,註27),用尤迦南達的話來說,萬物都是從祂(它)那裡降生於世。然而,就像婆羅門教一樣,耶和華教以聖餐取代了血腥的獻祭,這不可不謂是一個巨大的反轉:


“另一方面,根據我們的《聖經》,上帝跟祂的世界不能被直接混為一談。作為造物主,是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沒錯,但祂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該被等同於世界本身或其中的任何對象,好比A永遠也不可能是B。因此,在猶太人、基督徒或伊斯蘭教徒的正統派觀念中,在這個世上或自己心裡尋找和發現上帝是天方夜譚。這正是人類的其它自然宗教之所以被排斥的緣故:所以這才有了那些傻呵呵的東方聖賢,還有蘇美爾、阿卡德、巴比倫、埃及、迦南及其它地方的邪惡祭司的形象...”(註28)


作為結果,在受耶和華教及其對傳統神話象徵的顛覆影響的文化中,靈性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猶太會堂和清真寺的學術特徵就是再怎麼樣也要一絲不苟地找出經文裡的最後一絲一毫深意,這比其它學問都還重要,與希臘人的思想很不一樣。在偉大的黎凡特傳統中,這種經院哲學擁有最為重要地位,並且和希臘人的科學南轅北轍:畢竟如果必須透過科學來研究的現象世界只不過是上帝的意志使然,而既然上帝的意志說變就變,那研究自然又有何意義?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原理,亦即上帝的意志全部知識,都已被仁慈的上帝曉諭在祂親示的書卷裡了。因此,細讀、細讀、再細讀,把你的鼻子埋入那聖潔的書卷裡面,讓異教徒忙著在月光下親吻他們的手指吧。”(註29)


換言之,一旦有人提出自己接收到特殊的啟示,不論那啟示是來自自稱是原始未分化之上帝的某位神祇,也不管接獲啟示的是“先知”還是精英,這種特殊啟示都會即刻取代原始哲學的地位,同時這一套體系也會在屬於它的智識世界中變得愈發重要,維護體系本身高於一切,所以要麼勸說人們皈依,要麼就是把其他人都打為這個體系的敵人或異教徒。我們會在下一章對此有更多討論。


F. 巴別塔事件的相關概念表


把所有這些拼在一起,一張非常有趣的概念表就出現了,這張表與歷史上的“巴別塔-人的墮落”這回事有很深的關聯:


(1)巴別塔-人的墮落總是與人類分裂的概念聯繫在一起,

(a)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性別的分裂,譬如《波波武經》明確指出或《創世紀》第二至三章巧妙地暗示得那樣,或者;

(b)人的分裂也可能是因為死亡和靈魂與身體的分離所導致;

(c)有時也會是某種社會分裂,例如《聖經》的巴別塔故事提到人類的語言被變亂;


(2)這種分裂害得人類失去知識,這說明不管以前究竟是怎麼統一,其都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人類的先進知識發展;

(a)《聖經》的語言變亂和社會分裂故事特別富有深意,因為這顯然的確會延緩並嚴重阻礙人類的知識跟社會進步;

(b)人類因為開始死亡且壽命被縮短而發生分裂聽起來也十分有道理,因為大幅縮短人的壽命意味著知識的總體進步將大大遲緩,畢竟這下子人們的知識都必須被一再重新傳承給新一代人;

(c)在瑪雅人的《波波武經》中,性別分裂對人類知識的影響尚不明確,但正如我們將在後面的章節看到,這還是可以進行一些合理的推測;


(3)同樣令人好奇的是,許多宗教和哲學傳統都恰恰把巴別塔事件當作是墮落的標誌,也就是說,它們都設想了在過去的時空中曾經存在過一種不同於現在的“靈性”狀態(註30)。這也是那些“顯而易見的線索”之一,這是非常重要的物理線索,如同我們將會發現,古人並不是以現代學者所抱守的寓意詮釋來理解它。相反的,他們是很認真在看待這件事;

(4)除了人類的分裂以及描述分裂的各式傳統說法——男女分裂、靈肉分裂、語言與社會分裂——與喪失知識相關聯的還有人類遭受了相當程度地權力下降的觀念,這是一個被宗教據以為中心的不尋常概念;

(5)事實上,在各種巴別塔傳統中最讓人感到五味雜成的是,無論諸神採取了什麼行動來造成人類分裂,那都不是出於任何“靈性”理由——即很樣板的“不義之人冒犯公義之神”那一套——正好相反的是,這一切全是因為人類的知識和/或行為對他們產生了明擺著或不容夜長夢多的威脅。怪的是,《聖經》版本的巴別塔故事尤其是如此;

(6)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種種這些傳統其實都是在表述相同的概念(甚至是在同一個傳統中都會出現看似互相獨立的情況,比如墮落和巴別塔就被記載成兩個無關的事件),我們正在目睹的是同一個故事的不同片段,其中每個傳統都保留了ㄧ些獨特的元素。


重要的是要意識到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就這些技術性細節而言,由於巴別塔事件導致了越來越劇烈的分化產生,所以不可避免地,任何重新回升的過程都要重新攀爬那把以人類與動物、人類與植物、人類與礦物或機器,以及男性和女性、精神與物質的關係層層堆疊起來的梯子,至於最終當然是要實現人類意識的終極、末世論式煉金術嬗變。這樣一來,只要一瞥這張巴別塔的相關概念表,就大致可以揣測這個煉金術嬗變議程的目標:


(1)重新發掘失落的知識,

(2)進而再次取得足以威脅諸神的力量,

(3)使那些無論是被認為應該還是不應該的要素全都重聚起來。如同我們會在後面看到,這是一個企圖利用高深的秘儀傳統來讓人類得已和這把拓撲下降之梯的各個側面重新結合的議程。


然而,在我們能夠弄明白這種工程技術是如何能夠被作為隱秘的煉金術議程之前,我們得要先來仔細研究一下萬事萬物的開端-“創始事件”。



3 則留言:

  1. 您好!想请问《超人類主義:煉金術議程魔法書》有完整的pdf电子书版本链接可以提供吗?如果有的话将感激不尽!

    回覆刪除
    回覆
    1. https://www.pearl-hifi.com/11_Spirited_Growth/01_Books/Farrell_Joseph/Transhumanism__A_Grimoire_of_Alchemical_Agendas.pdf

      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