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12日 星期二

超人類主義:一部危險思想史(13)美麗新世界


索麻


阿道斯・赫胥黎是MK-Ultra計劃的殘忍策劃者,他出身自的赫胥黎家族早先就是帶有神秘學色彩的演化論的擁護者,而這最終也包括了超人類主義。超人類主義的“神秘學文化”是地下傳統的產物,這種傳統在流行文化中造就了各式科幻小說、紙漿雜誌還有漫畫。誠如克里斯托弗・諾爾斯(Christopher Knowles)在《我們的緊身衣眾神:漫畫英雄的秘密歷史》(Our Gods Wear Spandex: The Secret History of Comic Book Heroes)中所介紹的那樣,這些文學潮流都是受惠自愛德華・布爾沃・利頓和布拉瓦茨基的神秘學影響,當然還有其他抱有神秘學傾向的作家,例如愛倫・坡、柯南・道爾、著有《德古拉》且身為黃金黎明成員的布拉姆・斯托克。


布爾沃・利頓的關於地底先進科技種族的《即臨之族》標誌著科幻小說的誕生,為H.G・威爾斯和阿道斯・赫胥黎後來的作品開了先河。威爾斯以他的科幻作品名垂青史,有時他更被尊為科幻小說之父,雖說朱爾・凡爾納(Jules Verne)和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也享有此殊榮。世界政府是他一貫以來的政治理想,他曾經在自傳中說過,他從1900年開始便深信人們遲早會共組一個世界政府。他設想的這個政府將會是一個有良好計劃指導的社會,提倡科學、沒有民族主義且人人都有機會各憑本事而非出身來決定命運。


威爾斯在1928年的《公開的陰謀論》裡就主張活動家應該要開始思考“世界共同體”,其將由科學精英負責統治,他們會致力於消除貧困與戰爭等問題。他在1932年還在牛津大學當著青年自由黨人的面說,有進步意識的領導人都應該要效法自由派法西斯主義者或開明派的納粹,因為他們“願意投入熱情與自我犧牲”來對抗專制獨裁的高漲聲浪。1940年,威爾斯出版了一本題為《新世界秩序》(The New World Order)的著作,他在其中概述了建立世界政府的方略。威爾斯承認,要建立這樣一個政府恐怕會很曠日費時,而且只能從走一步算一步的方式慢慢做起。


在對20世紀產生的神秘學影響這方面,可謂與布爾沃・利頓不相伯仲的阿道斯・赫胥黎是H.G・威爾斯的門生,和喬治・奧威爾同樣(註1)。在威爾斯的引薦下,赫胥黎被介紹給了阿萊斯特・克勞利(註2)。同時赫胥黎也表露出了對神智學的興趣,他曾說儘管它有缺陷,但仍是“一個足夠好的宗教”且“接受一點睿智的神智學熏陶似乎是有利無弊”(註3)。在畢業於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後,赫胥黎便到伊頓公學開班教授法語,奧威爾跟史蒂芬・倫西曼(Stephen Runciman)都是當時的學生。一戰期間的赫胥黎幾乎都是在布盧姆茨伯里派中度過,同屬其中的還有羅素、懷海德與克萊夫・貝爾。


赫胥黎在1932年寫下了他最有名的小說《美麗新世界》。赫胥黎在小說中承認自己受到了塞繆爾・巴特勒(Samuel Butler,1835-1902)的《埃里汪奇遊記》(Erewhon)影響,這個人是X俱樂部的成員,就連蕭伯納和E.M・福斯特都對他極為欽佩。在《機器時代的達爾文》(Darwin among the Machines)中,巴特勒將自工業革命以降的快速進步與達爾文的物種演化理論相結合。按照巴特勒的說法,機器技術的發展將會無可阻擋地持續下去,直到人類完全被機器取代。巴特勒在《埃里汪奇遊記》裡更提出了一個早期版本的奇點理論:“...這些機器注定要取代人類,它們擁有完全不同於動物的天賦異稟,這種不同幾乎可以比擬為動物與植物的不同。”


赫胥黎也是另一個早期的超人類主義提倡者,英國遺傳學家霍爾丹(J.B.S. Haldane)的朋友,霍爾丹是皇家學會的成員,就是他首次提出超人類主義的基本思想。赫胥黎曾在他的小說《滑稽的環舞》(Antic Hay)中以霍爾丹為原型創作出希爾瓦特(Shearwater)這個角色,“由於太過專注於他的實驗,這個生物學家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朋友已經爬上了自己妻子的香閨。”著名科幻小說家亞瑟・C・克拉克更讚譽霍爾丹“也許是他這一代人中最出類拔萃的科學普及者”(註5)。霍爾丹為現代演化綜論(modern evolutionary synthesis)奠定了基礎,這個概念有一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叫做“新達爾文主義”(neo-Darwinism),使之逐漸深入人心的則屬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1976年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


霍爾丹對優生學、體外發育(ectogenesis,人造子宮懷胎)的發展,還有透過遺傳學來改善人類體質,譬如健康和智力的可能性尤其感興趣。在他聳人聽聞的科幻演講集《代達洛斯:科學與未來》(Daedalus: Science and the Future)裡,霍爾丹說道:


“化學和物理的發明永遠只能歸功於普羅米修斯。從用火到飛行,任何偉大的發明都曾被認為是對某位神祇的侮辱。但如果物理與化學領域的每一個發明都是褻瀆神靈的話,那麼生物領域的發明豈不就是徹底的變態了。對於任何一個出身對這些發明一無所知的國家的人來說,這些東西都是見不得人且違背人性的。”


霍爾丹的演講集一時間洛陽紙貴,並且掀起了一連串關於未來世界的討論,包括伯納爾(J.D. Bernal)的《世俗、肉身、魔鬼》(The World, the Flesh and the Devil),這部作品對太空殖民、仿生植入物以及被先進的社會科學跟心理學帶來的心靈昇華做出了預測。像H.G・威爾斯這樣的科幻作家也激發了其他人開始前仆後繼思考人類未來的演變。不過最具影響力的作品仍是赫胥黎1932年的《美麗新世界》,這部作品同樣也受過霍爾丹的《代達洛斯》陶染,並對人類的科技蛻變之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可以說是塑造了CIA的MK-Ultra“心靈控制”計劃。《美麗新世界》的背景設定在26世紀的反烏托邦倫敦社會,此時整個地球都已經統一為世界國家,這是一個在21世紀全球末日戰爭結束後建立起來的和平世界政府。如今戰爭與貧困都已消失,人人都沉浸在毫無節制的性行為和服用一種被稱為索麻的毒品,永遠幸福快樂。索麻這個名字暴露了赫胥黎的神秘傾向,這是《梨俱吠陀》經常提到的催眠藥物,曾被古巴比倫魔法師出於神秘目的所用。


赫胥黎曾有一段時間沉迷於服用某些非基督教宗教的藥物來獲得超凡體驗。赫胥黎之所以會對改變心智的物質感興趣,都是出於他對威廉・詹姆斯的關注。得益於詹姆斯,影響心靈的物質被蒙上了一層神秘感,波希米亞人對此做過廣泛的實驗。詹姆斯對由藥物引起的宗教體驗的興趣是源自19世紀的“笑氣狂熱”,當時還沒什麼名氣人詩人兼哲學家本傑明・保羅・布魯德(Benjamin Paul Blood)利用笑氣產生了之後被他形容是“使人類領悟存在(Being)之公然秘密的永恆奧祕”的體驗。布魯德後來在《致幻的啟示與哲學精神》(The Anasthetic Revelation and the Gist of Philosophy)這本小冊子中寫下了他的經歷,其也在詹姆斯的《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被刊載與評論(註6)。


隨著《宗教經驗之種種》(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問世,詹姆斯開始踏進“宗教經驗”的研究,他試圖瞭解讓人困惑的神秘經驗與理性宗教衝動那叫人摸不著頭緒的關係。詹姆斯認為,心理學家應該把目光轉向各式各樣的經驗,因為它們代表了最接近心靈顯微鏡的東西。詹姆斯甚至嘗試透過水合氯醛、亞硝酸異戊酯、一氧化二氮還有烏羽玉來引發類似“宗教”體驗的感受。詹姆斯更聲稱,他只有在服用一氧化二氮的時候才能夠讀懂格爾(註7)。


據阿萊斯特・克勞利在他的自傳裡自述,部分要感謝詹姆斯,使他想出了藉由瑜珈方法達到三昧(Samadhi)好貫徹“正心行處”的境界。在克勞利的《律法之書》裡,惡魔愛華斯在一段確實影響了他後面數代人的話中這麼下令說:


“敬拜我,盡情享用美酒與奇怪的藥物,我會向我的先知發聲,然後酩酊大醉!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會傷害你們。那都是謊言,是自己耍自己的謊話。天真本身就是一個謊言。堅強起來,你們這些人!放縱慾望,好好享受並且等待被提(rapture):不要有所顧忌,上帝不會因此就把你們拒之門外。”(註8)


克勞利對各種藥物及其對身心的影響進行了研究,甚至不惜親身神農嚐百草。他的許多結論都寫入了他半自傳性的《吸毒惡魔的日記》(Diary of a Drug Fiend),他在書中記錄了娛樂性用藥的用法和他的戒毒鬥爭,特別是海洛因。他與黃金黎明的資深成員艾倫・班尼特(Allan Bennett)同住過一段時日,後者成為了他的個人魔法導師,並教導他如何操作儀式魔法及動用藥物施展儀式。他們一起實踐了〈惡魔之書〉(Goetia)的儀式,這是《所羅門的小鑰匙》的第一部分,其英文版是由塞繆爾・馬瑟斯(Samuel Liddell Mathers)在1904年出版。在1907年的文章《大麻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Hashish)中,克勞利以他對於神秘學歷史的廣泛研究寫道:


“...這個故事總是一成不變。除了時間順序會因地制宜,它還會有什麼特別?說故事的人會介紹給我們有一位尋找秘密智慧的年輕主角,他會因緣際會認識一個內行人;然後在歷經千難萬險後從那位內行人那裡得到某種無論好壞的神秘魔藥,這(至少)會為他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種魔藥被煉金術士稱為生命靈藥,或是他們的其中一種‘酊劑’或‘白酊劑’,它可以將賤金屬(平凡的生命感知)轉化成白銀(更高層次的感知),不是嗎?”


在為了尋找上述的魔藥而放膽“親身試毒”了“藥典收錄(或沒收錄)的所有藥物”後,克勞利開始相信那種物質的真面目應該是“精萃或煉製過的印度大麻(Cannabis Indica)”。克勞利甚至聲稱這種神秘的藥草就是伊甸園中被禁止嚐用的樹木之一。據說克勞利希特勒主政前邀請了赫胥黎來到他在柏林投宿的旅館嘗試龍舌蘭花(mescal),H.G・威爾斯則被他推薦了大麻。”(註9)與克勞利同為黃金黎明成員的葉慈也在《顫抖的面紗》(The Trembling of the Veil)中敘述了吸食大麻的體驗。葛吉夫的《與奇人相遇》毫不避諱談論大麻,傳聞說他會邀請學生一同享用,好讓他們進入一種意識覺醒狀態(註10)。


1937年,赫胥黎帶著妻子瑪麗亞(Maria)、兒子馬修(Matthew)跟他的朋友傑拉德・赫爾德(Gerald Heard)一起搬家到了好萊塢。就像赫胥黎,傑拉德與他們的友人克里斯多福・伊舍伍(Christopher Isherwood)都對葛吉夫的教義很感興趣。赫胥黎在1938年結識了克里希那穆提,他對後者的教導同樣非常欣賞。從1939年開始一直持續到他過世的1963年,赫胥黎始終都與斯瓦米・普拉巴瓦南達(Swami Prabhavananda)的南加州吠檀多學會(Vedanta Socie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維持著緊密聯誼,後者又隸屬於維韋卡南達和他的導師拉瑪克里斯納創立的拉瑪克里斯納使命會(Ramakrishna Order)。維韋卡南達吸引了不少追隨者跟崇拜者,例如威廉・詹姆斯、尼古拉・特斯拉、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尼古拉斯和海倫娜・洛里奇以及其他許多人。還有一些傑出人士也拜倒在了維韋卡南達的魅力下,包括史特拉汶斯基、勞倫斯・奧利維耶(Laurence Olivier)、費雯・麗(Vivien Leigh)、薩默塞特・毛姆(W. Somerset Maugham),毛姆就是因此得到了創作《剃刀邊緣》(The Razor’s Edge)的靈感。


毛姆也和阿萊斯特・克勞利有所往來。在1902年11月抵達巴黎後,克勞利便與畫家傑拉德・凱利(Gerald Festus Kelly)結為好友,並通過他的關係擠身入了巴黎藝術界。他創作了一系列詩文,並集結成《羅丹的白霜》(Rodin in Rime)出版,這是獻給他的雕塑家熟識奧古斯特・羅丹的作品(註11)。毛姆在短暫地認識了克勞利後,也在他的小說《魔法師》(The Magician)裡以他為原型創造了奧利弗・哈多(Oliver Haddo)一角(註12)。


赫爾德、伊舍伍德、赫胥黎及其他追隨者都接受了普拉巴瓦南達的諄諄教誨,在他門下學習冥想與印度教的神秘修行。受到維韋卡南達和約翰・伍道夫(亞瑟・阿瓦隆)啟發的赫胥黎開始著手將印度思想傳入西方文學與知識界,他依此撰寫了《長青哲學》(The Perennial Philosophy,1945),這是一本擷取自傳統東方經典跟西方神秘主義作品的短選集。赫胥黎在這本書中強調神秘學的真理,主張存在著超出“五官”所能認識到的現實。赫胥黎引用了蓋農的教誨,他解釋說:“長青哲學的雛形可以在世界各地的原始民族傳統中發現,它更成熟的形式則涵蓋了每一種更高端的宗教。”(註13)赫胥黎認為,印度教、大乘佛教、基督教和蘇菲派這些宗教都體現了長青哲學的主要歷史闡述,上帝化身為人傳授的教義便藏在其中。


克蘇魯神話


H.G・威爾斯也深深影響了洛夫克拉夫特(H.P. Lovecraft,1890-1937)這位美國的恐怖、幻想和科幻小說家,特別是被稱作志怪小說(weird fiction)的子類別。洛夫克拉夫特最出名的就是他的克蘇魯神話和《死靈之書》(Necronomicon),這是一本虛構的魔法儀式與禁忌傳說秘典。史蒂芬・金(Stephen King)曾評價洛夫克拉夫特是“20世紀最偉大的經典恐怖故事探索者”(註14)。洛夫克拉夫特在他在世的時候還相對的默默無聞ㄧ些,雖然他的故事登上了頗有名氣的紙漿雜誌,譬如創刊於1923年3月的《詭麗幻譚》(Weird Tales)美國幻想與恐怖小說雜誌,但仍舊沒有多少人聽過他的名字。不過,洛夫克拉夫特確實與他同時代的作家有不少往來,他們還成立了一個被叫做“洛夫克拉夫特同樂會”(Lovecraft Circle)的團體,其成員有名氣不響亮的紙漿小說作家羅伯特・哈羅德(Robert E. Howard,1906-1936),他被譽為劍&魔法(sword and sorcery)文體之父,他筆下最有名的角色當屬野蠻人柯南(Conan the Barbarian)。


洛夫克拉夫特抱持著一種虛無主義哲學,他在1926年的短篇小說《克蘇魯的呼喚》(The Call of Cthulhu)的開頭中這麼說過:“我認為世界上最仁慈的事情莫過於,人類的心智總是無法窮盡一切。”(註15)洛夫克拉夫特相信宇宙了無目的、機械化又無情,而且人類永遠無法徹底瞭解它,反之只會被這番徒勞害得精神錯亂。對洛夫克拉夫特來說,沒有任何科學事實能為宗教留下一席地,因此他在故事中描繪的宇宙力量幾乎都視人類如草芥。洛夫克拉夫特經常提及“舊日支配者”(Great Old Ones)這群來自外太空的古老又強大的神靈,他們曾經統治國地球並開闢古代文明,被人們頂禮膜拜。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的呼喚》裡,一個年輕人偶然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秘密,即被一個奇怪教派崇拜至極的神明居然其實是外星人:


“那時曾有其他傢伙在統治地球,他們建造了偉大的城市。屬於他們的遺跡...有仍然坐落在太平洋島嶼上的鑲嵌巨石。他們在人們到來之前已經逝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當星星在永恆的循環中再次正確歸位時,就是喚醒他們的祕法將會奏效的時候。事實上,他們的確來自星辰。”(註16)


世界各地見不得光的地方都有舊日支配者的崇拜者,“等到那時,大祭司克蘇魯就會從他在水下城市拉萊耶(R’lyeh)的黑暗之屋中走出,然後讓地球再次臣服在他之下。他的呼喚會在星空的時機正確時響徹雲霄,秘密的崇拜者早已做好了解放他的準備。”(註17)到了那時,充滿毒辣悲觀主義的洛夫克拉夫特繼續說下去:


“...自由、瘋狂與超脫善惡,將所有法律和道德統統拋到一邊,所有人都會歡呼跟殺戮,陶醉在歡樂之中。然後,重獲自由的舊日支配者會教導他們以全新的方式來喊叫、廝殺、狂歡和享樂,整個地球都將燃起狂喜與自由的大屠殺烈火。”(註18)


洛夫克拉夫特對天外來空的靈感都是來自於喬治・福特(George Fort)的《詛咒之書》(The Book of the Damned)和斯科特・艾略特(Scott-Elliott)編纂的《亞特蘭提斯與失落的雷姆利亞的故事》(The Story of Atlantis and Lost Lemuria,1925)。縱然洛夫克拉夫特把神智學斥為“垃圾”,可是他還是從構成了布拉瓦茨基《秘密教義》基礎的《德基安之書》汲取了靈感,據此來創作克蘇魯神話中對前人類時代或神秘文本的描繪。布拉瓦茨基聲稱她是在西藏發現了用札爾語(Senzar)寫成的《德基安之書》,它在那裡被神秘兄弟會(Occult Brotherhood)嚴密把守。洛夫克拉夫特在《阿隆佐・泰普爾日記》(The Diary of Alonzo Typer)中宣稱舊日支配者的出現“早於地球”,他在書中將神智學的精神金星人(Venusians)改寫成了搭乘太空船飛越太陽系、“殖民”地球的外星人。


洛夫克拉夫特的舊日支配者與出現在黃金黎明的儀式裡的短語-夜幕的舊日主宰者(The Great Old Ones of the Night Time)似乎有什麼關係。科林・洛(Colin Low)曾暗示洛夫克拉夫特的妻子,桑妮亞・格林(Sonia Greene)在認識洛夫克拉夫特之前與阿萊斯特・克勞利有染,就是她讓洛夫克拉夫特萌生了《死靈之書》的靈感,而這些可能是她從克勞利那裡學到的(註19)。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中,《死靈之書》是一本虛構的有一千兩百年歷史的魔法秘典。它的作者據說是“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爾哈茲萊德(Abdul Alhazrad),他是洛夫克拉夫特創作的邪神猶格・索托斯(Yog-Sothoth)跟克蘇魯(Cthulhu)的崇拜者。阿爾哈茲萊德出生在葉門,這個國家自古就擁有繁榮的猶太與卡巴拉群體。阿爾哈茲萊德參訪過巴比倫廢墟、孟菲斯的“地下秘密”並在阿拉伯的魯卜哈利沙漠的埃蘭姆(Irem)底下發現了“無名之城”,之後他在大馬士革過度餘生直到公元738年去世。爾後《死靈之書》被翻譯成希臘文與拉丁文,儘管有人試圖查封,但還是被約翰・迪伊拿到了手。根據《死靈之書的歷史》(History of the Necronomicon),研究這本秘典的行為本身就是危險的,因為那些渴望掌握其神秘知識的人最後都會不得好死。


克勞利的弟子肯尼斯・格蘭特(Kenneth Grant)是堤豐東方聖殿騎士團(Typhonian Ordo Templi Orientis)的領導,他曾在他的著作《魔法的復興》(The Magical Revival,1972)中指出,在克勞利與洛夫克拉夫特之間存在的無意識的聯繫。他認為他們都接觸了同樣的神秘力量——克勞利通過魔法,洛夫克拉夫特通過夢境,從而啟發了他的那些故事與《死靈之書》。格蘭特聲稱,《死靈之書》其實是一本存在於阿卡西紀錄(Akashic records)中的星光之書,可以透過儀式魔法和做夢來閱讀它。


超級英雄


除了與科幻小說的持久關聯,再沒有任何觀念能比超級英雄(superhero)更淋漓盡致地闡述了超人類主義的荒誕願望。流行文化中的超級英雄起源於希臘文化的半神,代表著超越人類存在的神秘理念,像神一般又能施展例如魔法這般超越人類的壯舉。如今的超級英雄漫畫都是廉價雜誌上的“紙漿英雄”(hero pulps)的後代子孫,這類雜誌的特色就是各式英雄人物的長篇附圖故事,包括《影俠》(The Shadow)、《奇兵勇士》(Doc Savage)和《幻影偵探》(The Phantom Detective)。傑里・西格爾(Jerry Siegel)和喬・舒斯特(Joe Shuster)在1938年開始刊載的《超人》(Superman)則首次將漫畫變成了一個重要的產業,並開創了屬於漫畫的黃金時代,超級英雄的雛形也在此時誕生了。


誠如拉比溫斯坦(Rabbi Weinstein)在《哎呦喂呀:猶太人的歷史、文化與價值觀是如何塑造超級英雄漫畫》(Up, Up, and Oy Vey: How Jewish History, Culture and Values Shaped the Comic Book Superhero)中指出,早期的超級英雄創作者大多都是猶太人。除了傑里・西格爾與喬・舒斯特在1938年推出的《超人》,鮑勃・凱恩(Bob Kane)也在1939年發表了《蝙蝠俠》(Batman),以及傑克・科比(Jack Kirby)在1940年問世的《美國隊長》(Captain America)。在已故的漫畫大師威爾・艾斯納(Will Eisner)看來,面對著法西斯主義興起的猶太人“急需一位可以保護我們免受幾乎所有不可戰勝之力量傷害的英雄。”(註20)不過這些人當然不是正統派,而都是抱有神秘傾向的猶太人。杰弗里・艾弗森(Jeffrey T. Iverson)曾在《時代》雜誌的文章〈尋找超人內在的猶太人〉(In Search of Superman’s Inner Jew)裡寫道:“他們筆下的超級英雄反映出了一些他們遮掩起來的身份,呼應著猶太人觀念中的救贖世界(tikkun olam)...以及諸如布拉格魔像這樣的中世紀猶太傳說,相傳每當大敵當前的時候,這個英雄就會被拉比召喚出來保衛他的家園。”(註21)


西格爾與舒斯特最初曾創造過一個也叫做“超人”(Superman)的擁有心靈感應能力的禿頭惡棍,他一心一意想要統治世界。這個角色曾經在《科幻》(Science Fiction)第三期的短篇故事〈超人的統治〉(The Reign of the Superman)出現過,這是一份西格爾創刊於1933年的科幻雜誌。儘管超人(Übermensch)一詞最初是尼采所發明,並被蕭伯納翻譯成Superman,但目前尚不清楚尼采的這個概念對西格爾和舒斯特是否有過影響(註22)。萊斯・丹尼爾斯(Les Daniels)推測,“西格爾是從其他胡亂使用這個措辭的科幻作家那裡撿來了它。”他進一步指出說:“即便他的概念被數以億計的人們銘記,但很多人其實根本不知道尼采是誰。”(註23)其他人則認為,西格爾和舒斯特“不可能會對一個主宰了希特勒的國家社會主義的概念聽都沒聽過。他們對這個概念肯定有過很好的討論。”(註24)


西格爾與舒斯特的超人形象其實是源自於他們更早之前一起創作的一個角色-神秘博士(Doctor Occult)這是至今仍在DC漫畫宇宙中持續登場的年代最悠久的人物。神秘博士是魔法哨兵(Sentinels of Magic)的一員,這個組織的宗旨是要防止像是命運之矛(據說希特勒就很垂涎它)這樣的文物落入不肖之徒手裡。他們在審判日事件(Day of Judgment)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幫助地球免於惡魔大軍的入侵。從地獄湧出的惡魔大舉侵攻地球,而墮落天使阿斯摩戴爾(Asmodel)又偷走了幽靈(The Spectre)這位復仇者的力量。神秘博士也曾出現在《蝙蝠俠》第九期,蝙蝠俠與他、命運博士(Doctor Fate)、薩爾貢法師(Sargon the Sorcerer)、扎塔娜(Zatanna)一起合作擊敗了虛空(Void)。


神秘博士是《地獄王國》(Reign in Hell)這個迷你系列的主角,在故事中他為了找到蘿絲・賽奇(Rose Psychic)而隻身闖入地獄。蘿絲因為遭到神秘的惡魔襲擊所以迷失了蹤影。神秘博士還有一個夥伴是黃仙女(Yellow Peri),後者是他在地獄的嚮導。但他在將她從惡魔們的攻擊中解救出來時卻不慎讓她失去了雙腿。神秘博士和黃仙女後來發現,蘿絲其實在為企圖征服整個地獄的煉獄大軍服務。


神秘博士起初是一個傳統的幽靈偵探,但他在1936年發生了一次改頭換面。據歷史學家萊斯・丹尼爾斯說,博士“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還開始穿起紅藍色的服裝飛來飛去。因此,他成為了當時還未誕生的超人的原型。”(註25)出於這個原因,西格爾與舒斯特後來把他的名字改成了較不會引起爭議的秘法博士(Doctor Mystic)。因此,按照諾爾斯的說法:“所以,這就是從理論層面與黃金黎明一直來到蜘蛛人(Spider-Man)和閃電俠(Flash)之間的缺失環節。”(註26)確如迪克・奧唐奈(Dick O’Donnell)在《漫畫書》(The Comic Book Book)中解釋說:“漫畫史的研究者都會把神秘博士/秘法博士視為超人的明確原型,他可以辦到超人在後來也表演過的豐功偉業,但這是通過超自然而非超級科學手段實現的。”(註27)


如同諾爾斯指出,超人的家鄉“氪星”(Krypton)這個名字是源自希臘文krypton,意思是“隱匿”或“秘密”,用拉丁文可以被翻譯成“神秘”。諾爾斯進一步指出,雷克斯・路瑟(Lex Luthor)與阿萊斯特・克勞利之間的相似性非常醒目,路瑟在《冒險漫畫》(Adventure)第二十七期被西格爾設定成一個創造了何蒙庫魯茲(Homonculus)、企圖發現“生命的秘密”的“魔法師”(註28)。


在《純真的誘惑》(Seduction of the Innocent)中,德裔美國精神病學家弗雷德里克・魏特漢(Fredric Wertham)宣稱超人其實既不是美國的化身,甚至還是法西斯主義者。魏特漢出版於1954年的這本書警告說漫畫是一種負面的通俗文學形式,是次等的暢銷商品。魏特漢認為《神力女超人》(Wonder Woman)一直在公開或隱隱地宣揚暴力、毒品和充斥秘而不宣的性變態主題,而蝙蝠俠與羅賓(Robbin)則是一對同性戀伴侶。神力女超人是希臘神話中的亞馬遜人的公主,她在自己的家鄉被叫做天堂島的黛安娜公主(Princess Diana of Themyscira),她擁有心靈感應和星體投射(astral projection)等能力。她表示感嘆時的口頭禪是“受苦的莎孚啊”(Suffering Sappho),這是對古代列斯伏斯島(Lesbos)上的詩人的稱呼。


神力女超人的創作者威廉・莫爾頓・馬斯頓(William Moulton Marston,1893-1947)是一位因發明測謊機而聞名的精神科醫生,他筆下的女主角常用的“真言套索”(Truth Lasso)就是由來於測謊機。馬斯頓對他的捆綁癖毫不掩飾,他甚至聲稱只要是女人都會喜歡它(註29)。神力女超人的角色靈感是來自他的妻子伊麗莎白(Elizabeth),她被馬斯頓看作是他那個時代最典型的非傳統、被解放的女人,還有與他們這對夫婦三人行的奧麗弗・伯恩(Olive Byrne,註30)。“神力女超人,”馬斯頓寫道:“是對新時代女性的心理宣傳,我相信這樣的女性應該統治世界。”(註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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