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13日 星期六

鬼魅的迷魂曲(14)向昨日啟程


揭穿平克頓醫生的真面目使我與菲莉帕的關係又變得更加緊密了。過去的經驗一再證明我們的關係是牢固、經得起考驗的,不像通靈圈那樣充滿了謊言。經過三年的交流,我們已越來越了解與信任彼此。現在,距離我親身前往希臘以消除我對菲莉帕的最後一絲疑慮的時間已不遠了。


我在心中醞釀這項朝聖計畫已經很久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幻想著自己走在那些遙遠村莊的街道上,那是菲莉帕和我在兩百年前曾生活並熱愛過的土地。我的腦海裡全都是關於那個小地方的想像...一排排的百葉窗、粉刷成白色且年久失修的老屋,一旁還有寬闊的石階。我想像著一群過著田園牧歌般生活的居民——男人牽著驢子,牠們的背上背著橄欖或成捆的木棒,女人披著披肩,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小孩子,骨瘦如柴、眼神迷離的野狗,還有脖子上掛著鈴鐺的山羊,那清脆的聲響在整個圍籬內不斷迴盪。村子非常炎熱、乾燥、塵土飛揚,那裡的清晨讓人精神百倍,黃昏則使人昏昏欲睡。


菲莉帕告訴我,塞洛斯(在希臘語中的意思是“收穫”)是18世紀的一個小村莊,它座落在色雷斯的山區,直抵土耳其的邊界。村子裡有大約一百人居住,在中心有一座教堂——其大小足以容納一半的村民——並以君士坦丁大帝的名字命名。我曾試著在一本希臘地理詞典中尋找塞洛斯,這本詞典收錄了不少人口稀少的小地方,但一無所獲。不過我並沒有因此灰心。自1771年菲莉帕去世之後,色雷斯已經與土耳其人進行了斷斷續續超過數百年的游擊戰。這座村莊很可能早已被毀或更名,甚至也有可能是在更名後被夷為平地。多倫多的希臘旅遊局也證實,在被土耳其人佔領後,該地區的大部分定居點都曾經被重新命名。


即便如此,那個地方一定還是存在。我告訴自己,就算它只剩下一堆瓦礫,只要幸運的話,我還是能夠再次站在“我們的秘密基地”,找到那個距離河流不遠的遮蔭處,也就是菲莉帕和我過去偷偷幽會的地方。正如菲莉帕所說:“我們會在大清早,當太陽高掛在右邊的天空上時步行從村莊出發。這裡有很多石頭和灌木叢,雖然不是什麼很漂亮的地方,但對我們來說卻是最美麗的風景。你會邊走邊唱軍歌,每一次都會唱個八、九首。然後我們就會在那裡相見。”


“所以它離塞洛斯很近?”


“現在想想,確實太近了。我們被其他人看到很多次了,在那種小地方要永遠躲避人們的視線是不可能的。”


終極試煉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如果菲莉帕能夠成功闖過歐內斯特和其他五位靈媒失足的地方,那麼我所有的懷疑都將徹底煙消雲散。屆時,我的愛、我出於直覺的信念與我基於理智的相信都會得到最完美的證明。我已經放棄再從其他通靈人那裡尋求證據的徒勞嘗試,因此現在我更加倍努力地在準備自己的歐洲之行。出發之前,我需要盡可能地了解我以前在深山裡的故鄉,於是在艾薇瓦家舉行的降神會上,我鼓勵菲莉帕將她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訴我。我拿來一張希臘東北部的地圖,在下一次降神會上,當艾薇瓦失去意識後,我將地圖張開在她面前。在與菲莉帕互道“亞蘇”作為問候後,我請她描述一下那座村子附近的地標。


“那裡有一個地勢寬闊又高聳的地方,叫做錫洛。或是謝洛,我的發音可能不太對。它是那一帶最高的地方,離科莫蒂尼不遠。”


地圖上清楚標示著科莫蒂尼,那是西色雷斯的一個省級城鎮。


“從科莫蒂尼往哪個方向走可以到塞洛斯?”


“早上當你步行到科莫蒂尼時,太陽會在你身後。到了下午,太陽就會在你的正上方。”


當然,這意味著塞洛斯位於科莫蒂尼的東方。


“那個高地就在塞洛斯附近?”我問她。


“從村子步行到那裡需要半天時間。那裡岩石堆疊、草木叢生,但都不是很高大。”


我仔細審視地圖,開始唸出科莫蒂尼和土耳其邊境之間的地名,據說從塞洛斯邊境步行只需三天即可抵達邊境。我希望能唸到幾個菲莉帕有印象的地名。


“阿利亞納?”


“不對。”


“蘇弗利昂?薩佩?


“不對。”


然後我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很耳熟的名字:


“你說過那個高地叫錫洛對嗎?”


“是的。”


“那我找到了!它是一座山,根據地圖上寫的,它有三千四百九十四英尺高...那麼艾斯米呢?”


“艾斯米?”菲莉帕的發音和我不太一樣,她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反應。“我記得它,到那裡可能要兩、三天的時間。”


“那基爾基呢?還是尼普薩?”


“這些地方都不對。”


我正在逐漸接近塞洛斯,就像一個獵人已經將他的獵物追到了一處無路可逃的地方。我很高興——應該說是激動——自己終於找到了錫洛,或者用菲莉帕的發音是“謝洛”。我現在需要一張比例尺更大的地圖,才能確認那座山周圍的地勢。在多倫多大學的圖書館,我順利找到了我要的東西——一張由英國陸軍部於1944年繪製的地圖,比例尺為1:100000。等高線的密集程度和地名的稀少證實了菲莉帕先前說過的,這片土地人煙稀少且有山脊和山谷縱橫交錯。


上面沒有叫塞洛斯的地方,但是有一座名為科特羅尼亞的村莊在塞洛斯應該出現在的位置上。僅憑查看這片十分陡峭的土地的地圖還是很難衡量半天的步行究竟需要多少時間。而且,這種半天的步行也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只是晨間的遠足,菲莉帕聲稱它大致上需要從日出一直走到日落。不懂希臘語的話,要在那些山區間穿行實屬不易。但菲莉帕鼓勵我說:


“我的村子仍在那裡。小鎮裡有很多石頭鋪成的道路,方便人們行走,讓動物可以輕鬆從街道走去田裡,還有像你這樣的士兵也能在道路上列隊行軍,那裡還有吃飯的地方。如果天候不佳,你有時會坐在裡面,如果天氣暖和,你就會坐在戶外...我們那裡基本上就是一個種地的小村莊。我們的生活不錯,但有很多人參加了戰爭...我相信這一點在今天恐怕也沒有改變。幾乎每個村子都有不同的方言...假如我們外出去某個離村子很遠的大城市,我們幾乎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了,而他們同樣也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我們只能用很慢的語氣說話,一邊不停比手畫腳...所以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實在很費功夫,很多人一生都住在同一個地方,從未見過其它地方的人,除了偶然來訪的外人,他們會帶來香料、食物、上好的材料和一些沒那麼好的材料的人。儘管我們住的地方距離貿易路線有一段距離,但我們還是經常看見旅人,因為他們會在塞洛斯過夜。在大多數情況下,塞洛斯人一輩子就在這裡出生、長大、死去,從不離開自己的故鄉。”


“有住在那裡的居民的紀錄嗎?”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今天,妳出生的時候會在紀錄簿上被登記,妳的名字會被記錄下來並永久保存,然後妳去世的時候也會被紀錄。”


“那應該是沒有。如果有人死了,他們就會被抬去山谷,埋在大地裡面。”


“那條河叫什麼名字?”


“它很小,非常小,叫蒂卡翁。說它是一條小溪其實比較正確。”


菲莉帕提到她有一次曾步行去參觀南部港口城市亞歷山卓波利斯,那裡“一間比一間大的水上房屋”看得她是目瞪口呆,但她沒有聽過科特羅尼亞,我認為後者應該是塞洛斯的新名字。當希臘駐多倫多領事館的職員也無法確定科特羅尼亞是否曾經被重新命名時,這更加堅定了我親自前往該地區並從當地人口中找出答案的決心。然而,首先我希望菲莉帕對著錄音機說出“我們的語言”。我很想知道色雷斯當地的希臘人是否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所以我請求她用母語描述從塞洛斯步行到“我們的秘密基地”一路上的過程。


“這很難,”她語帶悲傷地回答說。“這不公平。回想起那些事情實在非常...困難。我寧願回想一些快樂的事。”


“那妳能用希臘語說點別的什麼嗎?”


“我想知道我們的一些家族是否還住在塞洛斯...”她說了幾句帶有喉音的希臘語,至少聽起來像希臘語,這種語言對從未去過希臘的艾薇瓦來說是很難理解的。“在那裡,”菲莉帕最後說道。“我想,如果你能找到一些還住在那裡的親戚,那就太好了。他們馬上就會明白的。”


“他們聽得懂妳剛才說的話?”


“是的,你知道這就是我們從前說的話。”


“這是我們的方言。”


“而且我知道,科莫蒂尼那裡的人們說話的方式非常不同。”


我很快就瞭解到,現代希臘人,尤其是來自雅典的希臘人的說話方式也變了很多。當我把錄音帶帶去希臘駐多倫多領事館的官員、雅典人佩德羅斯・貝內科斯(Pedros Benekos)的家裡,他和他的妻子諾塔(Nota)一遍又一遍地聽著菲莉帕的錄音,他們說菲莉帕聽起來確實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希臘人,她講的話似乎是拼接了另一種語言,或者說將兩種語言的詞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當地方言。他們只能勉強翻譯一些簡短的片段。當我將他們的困惑告訴菲莉帕時,她突然大發脾氣,特別是在得知貝內科斯來自雅典後。


“我永遠無法理解那些傲慢自大的人,”她說:“這些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們總是自以為了解我們農村的一切。實際上他們對莊稼一無所知。如果沒有我們,他們早就餓死了。他們有什麼資格教我們說教,我們完全可以教好自己的孩子。”


“但是妳知道妳的方言中還混雜了哪些語言嗎?”我問道。


“這就是我們的語言,”菲莉帕堅持說。“這就是希臘語,希臘語就是希臘語,總是會有一些相同的詞彙。當我去亞歷山卓波利斯時,我幾乎完全聽不懂那裡的人們在說什麼,但是在塞洛斯我能跟所有人對談如流。”


菲莉帕提醒我,回到故土後,我會重新經過那些人們當年與土耳其敵人激烈交戰的戰場。“你一定要當心,”她說:“他們曾經是你的敵人。”她回憶起土耳其人是如何不斷要求人們改信(“他們總是想逼迫大家信仰阿拉”),以及希臘士兵如何躲藏在山區和塞洛斯這些偏僻的村莊,並伺機展開襲擊。“撒拉森人會從主要道路上經過。他們不會發現藏身在像我們這種小鎮裡的希臘士兵...然後你就會出動去襲擊他們。”


菲莉帕相信等到我抵達錫洛山時,我就一定會看見塞洛斯。在我的心裡,我覺得我早就已經在那裡了。我已迫不及待親自踏上希臘的土地。


“你的雙腳會引領你找到那裡,吉迪恩。當你找到我們的村子時,你可以在那裡坐下來,我會坐在你身邊。也許我們會在那裡一起開懷大笑,或是一起相擁而泣。”


至於“我們的秘密基地”,菲莉帕相信我一定會不由自主地被那個地方吸引過去。一旦到了那裡,我就會知道該往哪裡去。“你會感覺到的。”她輕輕地說道,聲音明顯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真希望,”菲莉帕若有所思地說:“那裡的一切都跟以前一樣。”


• • •


就在準備前往希臘的同時,我也計劃要在英國短暫停留,以調查羅素的身世。我已經掌握了關於羅素生平的豐富資訊,它們都是來自於之前的一次冗長的問答。出生在約克郡哈羅蓋特(Harrogate)的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平時以務農維生,並在約克郡谷地的一片二十五英畝的土地上飼養了三十至五十隻羊及“其他用來維持生計的動物”。他說他家的北側有一條叫布姆吉爾河的小溪,它最後會流入尼德河(羅素的發音是“尼瑟河”)。事實上,他的農場就坐落在兩條河流交匯形成的一處拐角。羅素和他的妻子瑪麗(Mary)一起住在這座名叫赫瑟林頓(Hetherington)的農場,並育有三個孩子。他們的第四個孩子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不幸夭折了。


據說距離那座農場最近的一座村莊是希瑟菲爾德。


“那裡只有一條街道,一座教堂,五棟被農場包圍的房子,還有黑獅子酒吧,然後就沒別的了。”前往距離最近的城鎮哈羅蓋特“騎馬需要趕幾天路,乘坐馬車也要超過一天。”當“他們有空時”,羅素還會造訪稍遠一點的斯基普頓,去那裡購買乾貨、水果和蔬菜。羊毛和肉品商人每年會有兩次從約克市來到赫瑟林頓農場,還有一次他們是從本寧山另一頭的坎布里亞郡過來。


羅素提到了該地區的標誌性建築——一座名叫大溫塞德(Great Whernside)的高聳山脊(他的發音是“大溫希”)以及一座石製的德魯伊神殿,乘車從他的農場往北出發半天即可抵達。


“我們習慣稱呼它為德魯伊之地,當地人都是這麼叫的。孩子們喜歡去那裡玩,雖然對他們來說有點遠。當時的人們對這種地方仍有各種偏見與迷信,一般不會讓他們的孩子過去。我也和其他人一樣盡力阻止我的孩子跑去那裡。傳說,如果只有孩子一個人在那裡的話,就會有噩運降臨在他們身上。當然,我現在知道這只是迷信。”


赫瑟林頓以北的農場叫做格倫,由沃爾特・史密斯(Walter Smyth)擁有(“我也許不識字,”羅素說:“但我確實記得它的名字裡有‘Y’。”)往南邊,靠近佩特利布里奇斯鎮的地方是安格斯・費羅斯(Angus Fellows)的家,他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在羅素去世的七年前就死了。羅素本人的死因,他自己不願多談,是由於肺病、某種胸部疾病以及務農時的一次意外造成的。正如他所說,那次意外導致他“只能在床上動彈不得”。隨著他的病情每況愈下,他不得不去希瑟菲爾德尋找醫生,然後他在聖瑪麗亞教堂的地板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我對羅素不願多談他的死亡感到十分好奇,就連菲莉帕也明顯不願談及自己去世的情景。明明他們都已經知道自己是不朽的,為什麼指導靈們卻還是會聞死色變呢?羅素帶著一絲怒意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不是聞死色變。就跟你們一樣,對我們來說未來永遠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的心力都放在了照顧我們的守護對象。每當任何人談到發生在塵世間的那些高度情緒化的事件時——而死亡通常是最情緒化的事件——那都會分散我們的注意力...菲莉帕和我都不希望我們的守護對象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瑣事上。我們必須對我們的守護對象保持一種客觀的態度,沉溺於回憶這些往事可能會導致我們失去自制,或暫時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使我們無暇顧及守護對象,所以這是不好的。你現在可能愜意地坐在房間裡,但我們的其他守護對象則不然;他們可能正面臨危險。因此,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會引起劇烈情感反應的話題。”


我非常喜歡羅素,經過三年的相處下來,他已經成為了我的知心好友,我對尋找他的生平故事的興奮程度絲毫不下於要舊地重遊當年我和菲莉帕曾一起走過的地方。雖然羅素說話總是很直接,有時甚至到了粗魯的地步,但他卻有一顆真摯的心與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感。我一直很欽佩他可以如此自在地主持這些降神會,還有他對艾薇瓦的不懈關心與照顧也讓人為之動容。當我因為歐內斯特事件而久久無法釋懷的時候,也是他以慈祥的口吻安慰我:“我一定會盡力提供你比歐內斯特更準確的訊息。”


按照我對菲莉帕的詢問方式,我去弄來了羅素的家鄉約克郡的地圖,然後再帶著佩特利布里奇斯從一英寸到一英里的地形測量圖來到艾薇瓦家。我順利地找到了大溫塞德和德魯伊神殿,然後就是要找到羅素的家了。我看到了尼德河或尼德達爾河,那裡還有一條小曲線,似乎是從古思韋特水庫一路往西延伸過來的布姆吉爾,該水庫淹沒了尼德達爾山谷的大部分地區。


羅素說,從他的農場騎馬到布姆吉爾需要大約一個半鐘頭。“那裡是一片沼澤,很不容易前進,你永遠不會想步行過去。”往另一個方向騎馬去希瑟菲爾德據說要九十分鐘。我在地圖上尋找希瑟菲爾德,水庫的南邊有一個小村莊,名字不叫希瑟菲爾德,而是...希思菲爾德。


“我找到希思菲爾德了,”我告訴羅素:“但不是希瑟菲爾德。”


“我的兒子們經常糾正我,”他說:“畢竟我不識字——我總把它說成希瑟菲爾德。你到那裡後可以環顧四周,再告訴我那裡到底叫不叫希瑟菲爾德。它看起來很像希瑟菲爾德。”


我說,我計劃在找到希瑟菲爾德農場後拍幾張照片,好讓其他人也能看見羅素生前住過的地方。


“哦,那個魔法燈呀。我的農場應該還在那裡吧?”


“但願是這樣囉。”


“但願如此。我也想知道我的圍籬是否還在?我為了建造那圍籬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是呀,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撿石頭,將它們堆疊在房屋周圍,希望圍籬還在...我的房子本身也是蓋在石頭上的。”


“那棟房子是木製的嗎?”


“它基本上是用石頭蓋的,但也有用上木材。”


“它有多久了?”


“當我帶著我太太住進去時,我相信它至少有五、六十年歷史了。”


當我提醒羅素說過他去世在1852年時,他忽然糾正了我。


“這件事其實有待商榷。”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確定,那之前幹嘛說是1852年?”我問。


“日期,日期...最麻煩的日期。哦,年輕的女王登上了王位...”(維多利亞女王在1837年加冕)“讓我澄清一下,我總是很懶得記日子,不管哪一世都是。我得說,日期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它們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對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你也是一個完全不在乎日子的人。我只能告訴你,我相信我的歲數是在四十八至五十二歲之間。這就是我知道的了。我開始覺得有點吃不消了...也許,雖然我不能發誓——我無法發誓——但我應該是死在19世紀70年代初左右。哦,不知道是哪一天、哪一週、哪一日...”(有趣的是,在最早剛開始交流的時候,在羅素能夠用自己的聲音說話之前,艾薇瓦的意識改變狀態曾聲稱羅素上一世生活的年代是1823−1871年)


羅素接著解釋說,雖然他的名字叫帕尼克,但他實際出現在紀錄簿裡可能是叫做尼科爾斯或帕爾,因為他的名字是用他父親的姓氏尼科爾斯和他母親的姓氏帕爾混拼而來的。“她和家父決定應該要讓孩子們同時有兩個名字,所以我就叫帕尼克了。”


“但是在你過世後,你會在文件記錄中被稱呼為羅素・尼科爾斯或羅素・帕尼克嗎?”


“抱歉,這我實在不清楚。我也沒有辦法閱讀那些文書,我沒有學過識字。你知道,我們那時很少有機會接受教育。那裡當然有學校——約克郡有一些很好的學校——但它們並不適合不是城裡來的孩子。”


“你被埋葬在希瑟菲爾德的聖瑪麗亞教堂嗎?在那裡的墓園是嗎?”


“嗯,如果墓園還在的話,我確信我被埋葬在那裡。”


事後回想起來,我覺得羅素應該要知道在尼德河河谷上修建的那座水庫。事實上,現在注入水庫的是布姆吉爾河,而不是尼德河,羅素聽到這個消息後似乎非常吃驚。


“真的嗎!”他驚叫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在那裡修了水庫?”


“他們已經把它蓄滿了水,”我說:“現在那裡有一座湖,不過河還在...”


“這座湖有多大?”羅素打斷說。


“從地圖上來看,我會說它有大約兩英里長。”


“有多寬?”


“大約半英里寬。”


“它應該不至於淹沒我的房子吧?還有我的圍籬?”


“你的家離尼德達爾河有多近?”


“我們離尼德河比布姆吉爾要近。不!他們不能...他們不可以這麼做。我們那裡地勢夠高。那裡有很多山丘。”


“如果你是住在布姆吉爾的南邊,那麼你的農場肯定會沒事。”我向他保證說。


“好吧,希望是這樣。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裡從來不缺水,總是很潮濕。”


一想到一座巨大的水庫離他的老家是如此之近,羅素顯然非常憂心,我為帶給他這些壞消息感到很抱歉。他對我的道歉毫無反應,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於是我便繼續將目光轉向希瑟菲爾德的教堂。仔細研究了軍方的測量圖後,我發現該村莊並沒有標示通常被用來表示教堂的符號。我問羅素:


“你確定希瑟菲爾德有一座教堂嗎?”


“我確定。”


“所以它可能還在那裡。”


“而且那裡應該還有一座墓園——除非它也被他們淹在了尼德河的水下。”


• • •


宛如奇蹟般的是,艾薇瓦似乎正在慢慢克服她的白血病。一週過去,她的氣色居然變得好多了。這讓我感到既高興又驚訝,因為自從桑福德退出以來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接受療癒了。艾薇瓦本人也樂見自己的病情逐漸好轉,她希望這一變化能夠持續下去。當我下一次與羅素對話時,她看起來幾乎不像是個病人。我對她整個人彷彿煥然一新的模樣感到印象深刻。


“是的,”羅素說道:“她做得很好。我想我們已經跨過了最困難的一關。”


訂好飛往英國的機票後,下個月我就要正式前往約克郡了。


“那是幾月?”


“7月。”


“哦,太好了!這樣你就不會陷入泥濘裡了。”


羅素經常提到他家鄉的牧場是多麼潮濕且沼澤叢生,因此每次他要前往哈羅蓋特或斯基普頓時都不得不踩過大片的爛泥和濕土。我向他詢問了在這兩座城鎮有沒有什麼他推薦的地方。


“哈羅蓋特只有一個地方值得一再光顧,”他說。


“是什麼?”


“黑獅子酒吧。”


“哈羅蓋特和希瑟菲爾德都有黑獅子酒吧嗎?”


“希瑟菲爾德沒有黑獅子,它在哈羅蓋特。”


“你之前說過希瑟菲爾德也有一間黑獅子。”


“那裡是有一家販賣酒水的店沒錯。”


“它叫什麼名字?”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們經常也稱呼它為黑獅子——因為它們的經營者都是同一人。但哈羅蓋特的黑獅子是這一帶最大的一家...如果一個人正好很閒,天氣也好,農活也忙完的時候,那麼它是一個非常值得光顧的地方。那裡真的很適合放鬆。”


羅素之前說過,“赫倫一家”在斯基普頓經營著一家雜貨店。我詢問了他認識的其他商家的名字,無論它們是在斯基普頓還是哈羅蓋特。


“噢,當然,在斯基普頓有一對蘇格蘭夫婦,怎麼會忘了他們?麥克唐納夫婦在那裡住過好一陣子。”


“他們開的是什麼店?”


“他們經營的是販售預製肉的生意,麥克唐納夫婦會從其他人那裡買來各種肉品進行加工。不過,我們大多數人更喜歡與約克郡人打交道。哦,沒錯...”


“你想起了什麼嗎?”


“哦,沒什麼。我正在努力回想有沒有什麼比較重要的東西,或許過去的時候可以找到它們。”


“如果是商家的話應該都有留下紀錄,”我說。


“哦,是的。當然,還有菲爾斯夫婦。”


“他們是做什麼的?”


“他們負責製作你需要的農場設備、木製農具,當我們要做一把斧頭需要把手,或替換其它換掉的東西時就會去找他們。他們負責製造這些零件。他們會將木頭刻成你需要的成品,功夫十分了得。你知道,斯基普頓並不大...哈羅蓋特有一個家族,你或許可以在書裡翻到,泰勒一家經營著一間商店,女人們會去那裡購買任何她們喜歡的東西,像是布匹、帽子或其它不方便說出來的玩意。現在他們家族想必又更發達了。我猜泰勒家族應該混得很不錯。”


我告訴羅素,我有一個朋友來自約克郡的賓格利(Bingley)。


“你跟我們說過,現在從大不列顛的一端前往另一端只需要一會兒的時間,如果我告訴你,以前光是前往賓格利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大冒險的話,你在偷笑,我不說了。”


我向羅素保證,我會努力忍住自己的笑意。最後我感謝他提供了這麼豐富的訊息,這場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哈利・馬多克斯已經提供了關於他在一次大戰那一世的一些基本資訊。除了前往約克郡山谷外,我也打算去調查皇家工程兵團的戰死者紀錄,以核實這位幽默的倫敦人(Cockney)的身份。現在我已經準備好要踏上英格蘭和希臘的遙遠過去,如果不是因為聽從平克頓醫生的建議而推遲航班的話,我應該早在7月就出發前往歐洲了。在菲莉帕揭露他的真面目之前,我被他對於一場夢的解釋唬得一愣一愣的。


做這個夢的人是克萊兒・拉弗吉亞。6月初,也就是我快要啟程前往歐洲的幾週前,克萊兒突然來拜訪我的鄉間別墅,並告訴我她和一個朋友在同一天晚上做了一模一樣的夢。嚴格上它應該算是惡夢,夢境發生在一個氣候宜人的歐洲國家,而我是主角。她們看到我在跟一個六十出頭、身穿黑衣的女士爭吵。導致這場爭吵發生的原因是我拒絕向這位女士透露一些事情,後來我又跟另一個人一起在沙灘上散步。就在我的同伴離開後,忽然有五名男子朝我走來並出手攻擊我。被痛打一頓的我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克萊兒說,她和她的朋友都被這暴力的畫面給嚇醒了。


應我的要求,克萊兒進入催眠狀態,讓我就問問看平克頓醫生對這個夢有什麼看法。我已經拉上窗簾,但午後的陽光還是十分強烈,平克頓醫生在這種狀態下只能出現幾分鐘。於是到了晚上,我們又嘗試了一次。


“你有心事嗎,孩子?”他用虛弱而沙啞的聲音問道。“約瑟夫,你在恐懼什麼...?”


他詢問了夢的細節,並要求我將自己即將展開的旅程行程全部一五一十說給他聽,我告訴他我要前往英國,然後是希臘,如果時間允許的話還可以去西西里島——所有這些都是為了驗證前世訊息。


“你會去訪問哪些人嗎,孩子?可能有誰?”


我解釋了哪些人有可能可以提供與羅素、菲莉帕、哈利和他本人的前世有關的資訊。


“約瑟夫,你確定現在就要出發嗎?”


“我覺得這對我的研究很重要。”


“你不能想辦法推遲它嗎?”


“如果一定要的話,不是不可以。”


“根據我的了解,這些人(希臘村莊裡的人)給不了你什麼有用的資訊。他們反而會害怕你,親愛的。他們其中一些人可能會覺得你的精神有問題。或者他們會把你當成巫醫...肯定會有人想要找你麻煩。孩子,他們甚至可能會把你抓起來,因為他們會認為你在行邪術。他們是很愚昧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每次去那裡都無法避免這種情況嗎?”我問


平克頓醫生真的嚇到我了。儘管我不願意承認,我其實有點怕他。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同樣也有點怕我。


“那裡有一位女士,”他繼續說。“她八十幾歲了,還是個麻煩製造機...她就像那座小鎮上的公主,每個人都聽她的話,我現在跟你說的是實話,再過五週後她就會去我們的世界,到時你再出發會更好。孩子,我不是不准你去,只是請再耐心等一會兒。如果你堅持要24號就出發,那你就去吧...你可以自己選擇...但到時夢裡的情況可能就會成真。親愛的,到時為了保護你,孩子,我們必須想辦法搞定那些村民。親愛的,你很失落嗎?你的旅程本來就有可能會失望而歸,這你也是知道的。”


我告訴平克頓醫生,我非常懷疑我要前往的希臘村莊是否仍保留著18世紀的紀錄。“畢竟那裡可不是英格蘭,”我補充說。“那裡是世界的落後地區。”


“...孩子,是什麼使你確信在英格蘭就一定會有記錄保存下來?要我說,約瑟夫,如果我發現你可能會受到任何傷害,就像我告訴你的,我會說‘不,約瑟夫,別去’。我的意思是暫時把這件事擱置一會吧。”


“好吧,”我說。“我會推遲行程。”


“明智的決定。”


“順便問一句,你知道那座村莊的名字嗎?”


“別催我,約瑟夫。你還有其它問題嗎?”


幾天後,菲莉帕告訴我,平克頓醫生其實只是克萊兒的前世人格,根本不是什麼指導靈。但我已經做出了延後行程的決定,重新訂好了7月出發的機票。菲莉帕對平克頓博士描述的在村裡呼風喚雨的希臘老“公主”,還有他提到塞洛斯附近的沙灘感到十分好笑。對於平克頓醫生的說法,她是這麼回答的:


“在希臘村莊裡,婦女根本沒有那麼大的權力。我們從未有過那種權力,我們只負責生兒育女。村長從來都是男人,穿黑色衣服一點也不奇怪,希臘的女人在變成寡婦以後都會穿黑色衣服。塞洛斯附近根本沒有海灘,它距離不管是亞歷山卓波利斯或其它任何有海灘的地方都很遠。要步行很久才到得了那些地方。”


關於平克頓醫生和這個惡夢就說到這裡。但另一個惡夢又接踵而至,而我居然再次成為夢中的主角。這個惡夢不只內容更加可怕,更令人不安的是做夢的人是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她是喬・惠頓醫生的病人,她只知道我與惠頓醫生一起合著了《生死之間》一書,但惠頓醫生從來沒有向她提起我,她也不知道我有一位希臘指導靈,更不知道我即將前往希臘尋找前世訊息的證據。


然而,就在我要出發前往歐洲的前幾天,她卻夢見了我在希臘的往日時光。更具體地說,她夢見我正在和我的愛人爭吵,一個穿著古樸的女人。然後她驚恐地看著我的情人將一把刀刺入我的背後。


當惠頓醫生聽聞這個惡夢時,我人已經遠在英國。他對這場夢的象徵意義感到十分擔憂,但他還是決定不要打電話給我,以免引起我不必要的驚慌。結果,我就在根本不知道這場夢及其所透露出的警告意味的情況下前往希臘。


不過,另一個警告確實傳進了我的耳裡,它為我即將展開的旅程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陰影。就在我要離開多倫多的前幾天,我在一次私人聚會上遇見了桑福德・埃里森。他的氣色看起來糟透了。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沮喪和憂鬱,看得出十分身心俱疲。我不是很想跟桑福德待在一起太久,因為羅素說過他在自甘墮落。此外,派對上的喧囂也妨礙了我倆交談。但在我們簡短的對話中,他說了一句話讓我一直銘記在心,從我前往希臘到回來的過程中,它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


“哪天當你準備好聽聽看指導靈的另一面,”桑福德有些神秘地說:“我很樂意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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