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ancient-origins.net/history-ancient-traditions/mystery-school-0013599
By Nicola Bizzi
偉大的愛爾蘭神秘主義者約翰・赫倫・萊珀（John Heron Lepper）曾經寫說，秘密或封閉社團（即神秘學派）的存在——據說他們會向被選中的對象傳授特定的教誨或修行，而這些被選中的人必須先歷經過一系列考驗——其實是存在於人性中的一種非常普遍的想像。這樣的解釋當然有其道理，卻並不十分充分，因為在古代世界，神秘儀式的誕生與傳播往往是以獲得特殊知識的啟蒙過程為基礎建立，這不能僅以人類學和社會學角度來解釋。
埃齊歐・英特拉（Ezio D’Intra）在他為維克多・馬格尼安（Victor Magnien）的《厄琉息斯神秘學派：他們的起源與啟蒙儀式》（Les Mystères d'Eleusis. Leurs origines. Le rituel de leurs initiations）義大利語原版所寫的導言中曾正確地指出：“一般說來古時候的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古代靈性團體的人，往往能夠以非常頻繁、確切且清晰的方式獲得神聖體驗，這使得他們與現代靈性主義中的那些因為可憐、貧乏、短暫，或是偏執而古怪的胡思亂想——它們通常不甚健康，純粹靠自我催眠（self-induced）以為自己擁有這類經驗的人非常不同。”
在古典世界和前基督教時代，人類要比現在都還更靠近諸神，與此同時——如果是在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交流中——諸神也要比現在都還更靠近人類。人類從諸神那裡接受了教導、規則與教條，而自從人類走出洞穴以來，有幾個最深奧的問題就一直在人類的心中揮之不去：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要往哪裡去？
神秘學派：傳承與啟蒙儀式
我們所說的“神秘學派”（mystery）指的是各式各樣興旺並遍佈在希臘和地中海世界、古代近東以及後來是整個希臘化地區跟羅馬帝國的教派、宗教實踐與儀式，它們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愛琴海、克里特島還有安納托利亞沿岸的前希臘文化。這些教派、宗教實踐和儀式最大的特色就是它們提供了一條啟蒙之道，讓人可以按部就班地學習知識並實現個人成長。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要求是守密誓言，所有同修都必須發誓遵守：不可以讓還未接受啟蒙的人接觸這些教誨、啟示以及所有在儀式過程中上演的一切。
神秘一詞本身是源自於希臘語μυστήριον（mysterion），後來又被拉丁化成mysterium。從詞源學來看，這個詞彙可以追溯至印歐語的一個狀聲詞詞根（my-），它的意思是“摀住嘴”（緘默〔mute〕就是這麼來的）。希臘語μύω（myo，意思是“被啟蒙走進神秘”）、μύησις（myesis，“啟蒙”）還有μύστης（mystes，“被啟蒙”）都是衍生自這個狀聲詞詞根。動詞myo一般被用來表示“閉上你的嘴”或“移開你的視線”，它們十分清楚地透露出了某些儀式的奧祕本質，正如亞里斯多德曾告訴我們：“它們之所以被稱為奧祕，是因為聆聽者必須三緘其口，千萬不可將這些東西洩露給他人。”
按照皮耶羅・柯達（Piero Coda）的定義，古代的神秘學派一般具有如下特徵：
- 對啟蒙（μύησις）十分注重
- 擁有很講究的儀式
- 誓言不會談論自己目睹或聆聽的內容
- 力求通過一場（帶有啟蒙性質的）交流來從歷經過死亡的命運（πάθη）並重新復活的神靈那裡分享救贖（σωτηρία）
- 啟蒙者與未啟蒙者必須嚴格分開
- 以追求永生為目標
據艾姆・索里尼亞克（Aimé Solignac）指出：“μυστήριον、μύστις、μύστης、μύστικός、μύστικώς這些具有多重含義以及其它擁有相等含義的詞彙全都表述了這樣一種想法，亦即神與人互相的瞬息交流是可能的，而且透過神秘的啟蒙，人就可以認識神的作為與本質。”
最要緊的是守口如瓶
神秘宗教是一種極為複雜且盤根錯節的現象。我們可以根據他們的身處的地點與時代來指出他們的一些相異之處，不過基本上有一個共通的背景始終存在——這就是上面提到的六項特徵——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守密。這項特徵自古以來便一直被地中海地區的神秘學派奉為圭臬。
古埃及有一座獻給荷魯斯的埃德富神殿（Temple of Edfu），神殿裡有一份十分直言不諱的銘文，據埃及學家埃米爾・查辛納特（Émile Chassinat）的紀錄，銘文寫道：“切勿以任何方式洩露你在神殿裡的所見，尤其是最深刻的奧祕。”
查辛納特在另一篇相當著名的論文中引述了另一份非常具代表性的銘文，它是在一座奧西里斯祭司的墳墓裡發現的：“我是一位有幸進入神秘學派的祭司，我絕不會吐露自己的任何所聞所見。”
《哲人之眾》（Turba Philosoforum）是一部彙整不同出處的古代煉金術與赫耳墨斯主義文集，並對文藝復興時期的許多神秘宗教社團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也直接挑明了說：“有耳的人應當聽，有口的人應當閉。”
在他為了回應波爾斐利（Porphyry）的《致阿尼波》（Letter to Anebo）而撰寫的《答阿巴蒙大師》（The Reply of the Master Abammon）或更常被稱為《論埃及神秘學派》（On the Mysteries of the Egyptians）這本書中——馬西里奧・費奇諾（Marsilio Ficino）則將它的書名翻譯成了《論埃及人、迦勒底人、亞述人的神秘學派》——楊布里科斯（Iamblichus）如此表示說：“將畢達哥拉斯所傳授的人間與神聖箴言牢記在心，並且不向那些靈魂不潔者分享這些智慧才是合乎神法的。把本應付出極大努力方可獲得的東西拱手相讓給這些人、對尚未得到啟蒙的人洩露厄琉息斯神秘學派的秘密都是大忌，但凡這麼做的人都是不虔敬又不信神的。”
唯有啟蒙者能懂
對於古希臘人來說，主張任何人都可以學習不只有宗教與靈性教誨，甚至是哲學、科學和藝術的想法簡直是不可思議。因為這些都是已經接受過啟蒙的同修才有的特權。
保薩尼亞斯（Pausanias）是厄琉息斯神秘學派的一員，他相信所有希臘的智者都會使用謎語（象徵性與寓言性的語言）來暗示真理、隱藏弦外之音，也因此只有被啟蒙的人才可能讀懂。
西西里的狄奧多羅斯（Diodorus Siculus）說過一個關於啟蒙的非常美麗的隱喻，他在《歷史概覽》（Bibliotheca Historica）裡談到繆斯女神說：“人們將她們喚作繆斯，這個名字是源自於muein，其意指的是那些崇高而體面、不宜被未受教育的人知曉的教誨。”正如我們所看到，myèin的意思是“摀住嘴”，myesis的意思則是“啟蒙”。既然如此，如果她們的名字實際上意味著“閉口不言”的話，繆斯女神又如何能啟迪人心呢？
答案是她們只向被啟蒙的同修展現自己並施教，也只有這些人可以察覺、認識並接收她們的話語。狄奧多羅斯所隱晦地提到的“崇高而體面的教誨”就是啟蒙的教導，當他使用這個巧妙的雙關語來表示這些教誨不應該被沒受過教育的人知道時，他所暗指的其實正是那些沒有接受過啟蒙的人。
弗拉維奧・塞路提圖斯（Flavius Sallustius）這個人同樣也值得我們記住——相傳他曾在厄琉息斯獲得生命之鹽（salt of life），而且他還是羅馬皇帝尤利安（Julian）最親密且忠實的朋友之一，他曾說：“試圖向所有人傳授有關於諸神的全部真相只會引起愚人的藐視，因為他們毫無慧根，而善人又缺乏熱忱，用神話掩蓋真相則可以防止愚人的藐視，同時迫使善人去實踐哲學。”
秘密使它更可貴
另一位偉大的同修普魯塔克（Plutarch）則寫道，秘密使得人們的所學更顯可貴；若是太過顯白卻會令人們失去對所學應有的敬意。
希臘占星學家維提烏斯・瓦倫斯（Vettius Valens）同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同修，生活在公元2世紀的他在自己的《占星學》（Anthology）中也不忘提到守密的重要性：
“我懇求你，我最親愛的兄弟，這門神秘技藝的啟蒙者，奉天穹的璀璨星空和十二重圓，奉太陽、月亮和五顆流星之名，它們乃眾生的指引者，還有奉天命（Providence）與神聖命運之名，發誓保守秘密，不對凡夫俗子、而是只與夠格的人分享，只有那些懂得如何保護它們並知恩圖報的人配得。我請求你賜福我，瓦倫斯，你的嚮導，能享有恆久不墜的名聲，特別是因為你知道我一個人毫不客氣地闡明了這一部分的真理，在此前還從沒有人像我這麼做過。”
傑出的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普羅提諾（Plotinus）也加入了厄琉息斯神秘學派，他在《九章集》（Enneads）裡寫說：“我們神秘學派的規定很簡單：對於門外漢，我們無話可說；崇高的奧祕可不能被當成通俗故事，聖潔的事物也不能被陌生人拾去，任何沒有資格的人都不得見。”
在希臘世界，以及整個愛琴海－地中海地區，不管是哪一門技藝——從熔化與加工金屬的冶金學（這種技術通常是被掌握在秘密、精英和神秘莫測的兄弟會手中）到建築學，或是從醫學到造船工藝——正如維克多・馬格尼安注意到，所以這些都不是人人都可以一窺究竟的。據優西比烏（Eustathius）記載，在羅得島上有些秘密的軍械庫，公眾平常不得其門而入，擅闖的話甚至會被判處死刑。
詩人在抒發己見的時候往往也是訴諸常人所難以理解的語言。事實上，泰爾的馬克西穆斯（Maximus of Tyre）這位修辭學家、哲學家以及厄琉息斯神秘學派成員就曾說過：“的確，詩人和哲學家都是滿口謎語，相比起現代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反倒更欣賞他們對真理的尊重。寓言是一種更優雅的、對因為人性天生的愚鈍而無法清楚理解的事物的闡述方式。”
然後他繼續說道：“人類的靈魂總是冒冒失失，對觸手可及的事物不屑一顧，對遠在天邊的事物卻讚歎不已。靈魂忙著去猜測自己看不見的東西，渴望用滿腔熱忱去追逐它，在得手之前，靈魂渾身充滿著探尋的熱情，一旦得手之後，靈魂就對它的所得緊抓不放。”
根據這位哲學家的觀點，很多時候詩人所談論的其實是與智者和哲學家相同的教誨，“有些哲學家對外自稱是詩人，他們使用一種引人入勝的技巧而不單純是艱深晦澀的言語來談論我們難以理解的事物，他們的知識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過博大精深。”即便他主張要把所有詩人趕出他的理想國，柏拉圖卻還是在他的作品中承認詩人：“其實不過是神的闡釋者。”
神秘學派的排他性：若無千辛萬苦，休想得到真理
甚至連醫學在古希臘人以及其後的羅馬人看來都是需要保密的事，其程度就跟神秘學派差不多。確實，自古以來醫學、科學、哲學、宗教還有神秘傳統就一直存在著非常密切的關係。正如我們後面將看到，古代的偉大哲學家、偉大醫生、偉大科學家很多同時都是神秘宗教的成員，尤其是厄琉息斯神秘學派，這絕非偶然。
誠如馬格尼安注意到，神秘學派、哲學、科學或醫學的這種秘密性在偉大的尤利安皇帝看來都完全不是問題，這一切在古人的觀念裡都非常合情合理：“大自然喜歡隱藏，若無千辛萬苦，休想得到真理：那些已經發現真理的人絕不會輕易與人分享，更遑論用露骨的語言把它挑明。真理天生就是神聖的，它能賦予擁有者巨大的力量，而這超出了低俗與粗鄙之人所能及；他們不配擁有真理，而且如果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即可獲得真理，他們恐怕反倒會鄙視起它來，正因如此，他們不配。真理超越了普通人的理解，只有完成充分準備與教育的人才能夠掌握真理。”
（本文節錄自尼古拉・比齊〔Nicola Bizzi〕《從厄琉息斯到佛羅倫斯：秘密知識的傳承史》〔From Eleusis to Florence: The Transmission of a Secret Know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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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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